“你爱他吗?”男人直切主题。

“……爱。”当吐出这个字时,夏越柏有一种强烈的后悔,为什么直到分开,他才得以直面。

“但我也是表过白的……”夏越柏又替自己辩白。

“表白?”男人帅气地一挑眉,“怎么表的?送包?送一后备箱的花?还是顶楼旋转餐厅?”

夏越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在他家楼下,他抽烟的时候……”

男人的表情出现一瞬间呆滞,环顾四周,自言自语:“我是在头等舱?”又转过来问他,“你的商务座是拿飞行里程换的吗?”

夏越柏咬牙切齿:“我拿钱买的。”

“好吧。”男人打量着他,思索着,“听你的意思,那个人应该条件不错吧?”

夏越柏根本不用想,“情商高,会照顾人,也有能力,他靠他自己挣钱留学,还很美,不是那种一般的漂亮,”他最后酸不溜秋地说,“追求者很多。”

男人依稀觉得他很眼熟,不可思议地道:“那他能选择你,也就说明,你对他也不一般啊。”

夏越柏睁大了眼。

男人接着支招儿,“你既然知道他很不错,那向他示好的人肯定不计其数,光表白他可能都听腻了。你得做点什么,让他知道你非他不可。”

空姐过来,说隔壁旅客投诉他们说话太多,现在是休息的时间。

男人最后费劲地把胳膊伸过来,重重拍了拍他的肩,“既然还爱就去追,去认错去下跪,不择手段,告诉他你爱他。”

他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逐渐感到困倦,飞机接近赤道,舷窗外,一线明亮的橙红穿透漆黑的夜幕,愿明天是晴天。

时差唤醒了夏越柏。

昨晚派对持续到凌晨三点。他不爱参加,但做这一行,社交也是必要的。外面天刚亮,左右无事,他又拿出手机,看g市的天气。

他甚至从中获得了一点乐趣,像养了一只电子宠物,每天从自己这端查看他的状态。

手机一响,是某个新闻app的自动推送,习以为常正要上滑,突然捕捉到几个字,g市,地震。

以为是看错,他从床上坐起来,还有仍在梦里的恍惚感,点进去,快速扫了一遍,又从头到尾逐字逐句读了一遍,得到真实而可怕的信息,g市发生7.2级地震,并即将引发海啸。

只思索了几秒,他便冲进卫生间,一边洗漱,一边不断刷新界面,接二连三的新闻跳出来,纷纷报道,这是g市十年来强度最大的一次地震。

杨亦非的电话怎么都打不通,消息也没有回复,辛雪更不用说。

此刻夏越柏只有一个想法,擦了把脸,他打开订票软件。

一个半小时后,夏越柏抵达登机口,踩着停止登机的线。

最新的新闻出来了,大楼倒塌,遇难者数量未知,直到起飞前不得不关机,他都没有收到杨亦非的回复。

他闭上眼,心乱如麻,无助的惶恐将他侵蚀。直到昨天,他还刷到了他们的最新照片,白沙滩玻璃海,杨亦非浮潜,依稀的背景里辛雪在后面的浅滩光着脚嬉水。

四小时的航程太漫长,显然不止他一人得到了f岛地震的消息,周围人都议论纷纷。不止g市,连他们即将降落的h岛首都i市都有波及。

“这次好严重哦,听说都没有信号了,完全联系不上。”

“F岛是常震的,但这真的是最严重的一次,看到新闻,我就赶快买了机票,希望过去能帮上忙。”

还有不知情的,“什么?地震了?我们是过去玩的,会不会受影响?”

嘈杂而不安的声音仿佛一堵巨墙向他压来,他缩在狭小得伸不开腿的座椅上,把脸埋进手心,想什么都无所谓了,也什么都不敢想,任何东西在生死面前都太渺小,唯一的心愿只要辛雪能安然无恙。他后悔那天过佛殿而不拜,向一切神佛祷告,请保佑他。

舷窗被雨水打湿,下降的失重之后,机身轰地巨响,他终于落地。

开机的刹那,手机震动,划开一看,全部是自动推送,地震速报,海啸警报,余震预警。他几乎不敢看。

可就在一连串的明黄色警报里,夹着一条不起眼的消息。

是杨亦非的回复,就在起飞后的二十分钟,她说,我们在i市。

直到真正见面,吊着的那口气才彻底松懈。

杨亦非妆容精致,衣冠整齐,告诉他他们今天打算逛这里最大的vintage市场。

“你……”她看着他,欲言又止,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一条新闻,就能让他赶来,更不明白为什么都来了,却不让她告诉辛雪。

“你给我发信息的时候才六点,都没有醒。是有波及啦……不过超级轻微的,我们早上还以为是头晕。”她来了快十天了,不自觉染上h岛的口音,“辛雪就在楼上,我跟他说我下来拿外卖,你真的不……”

“不用。”夏越柏却低声打断了她。

他现在在他们所住的酒店大堂,头顶水晶灯璀璨,每一块瓷砖都被擦得明亮反光。他看到自己的倒影。

通宵加飞行,眼眶通红,面色难看,头发凌乱,还有身上那件T恤,是睡觉穿的,没来得及换,皱得像腌过的咸菜,来的时候还淋了雨,他自己都没眼看。

他是打算按那个男人说的,去认错去下跪去不择手段,可真到了面前,再加上这幅难看的样子,所有勇气和冲动突然一落千丈。他像是一只漏气的气球,心想,我没有准备好。

他忽然很想笑,笑他自己,因为实在太担心,连正常的休息时间都忘了,还有其他很多,但凡当时能冷静一点,都不至于连睡衣都忘了换,只拿了护照和卡包就飞过来。可更多是开心,原来辛雪没事,那就够了。

“我给你开间房,你去睡会吧。”杨亦非不忍道。

“我去机场睡。”夏越柏说,“明天还有事,我下午就回去。”无地自容的感觉虽迟但到,还有疲惫与饥饿,胃部绞紧般抽痛。

草草别过,他站在酒店的廊下等待出租车,漫无目的地旁观着眼前这座他只来了几个小时便要离去的城市。

没几分钟,车便到了,深吸了一口湿润的雨雾,他矮下身体,拉开车门。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近在咫尺的“夏越柏”。

那么清晰,犹如一束光,把他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