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多看了一眼,再想走却来不及。
只见夏越柏站了起来,视线刚好转向这边,和自己正对上。
夏越柏怔愣地看着他。
第一次听墙角就被抓了个正着,辛雪立刻道歉,“对不起。”
夏越柏回避般低头,贴着墙壁重又坐下。
辛雪坐了过去,组织着语言,“夏榆这件事,我……不觉得是你的问题。”
夏越柏默不作声,脸上看不出情绪。
辛雪想了想,诚恳道:“他已经成年了,该对自己负责……如果非要那样论对错,也是我们两个的责任。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不该多嘴的,但我还是觉得,你妈妈太过了。”
夏越柏突然开口:“可我不想让你听见。”其他任何人都没关系,因为他不在乎,但唯独是辛雪。
啪嗒,车钥匙失手掉在了地上,辛雪俯身捡了起来,顿了顿,“我会把刚刚听到的那些都忘掉。”
他完全可以理解夏越柏此时的所有的负面情绪。他在相似的年龄里也曾囿于父亲造成的阴翳,甚至纠结到患病,直到这两年才看开。
那时的他不要说谈起父亲,光是听到有关家庭的话题,便会难以忍受地回避,就连最好的朋友,都没办法坦然地倾诉。更不要说夏越柏是被看到和母亲发生矛盾,或者说单方面被指责的场面。
早知道母亲是夏越柏的禁区,夏越柏谈起她时,从来都是直呼其名。他今天确实做错了事。
“但你已经听见了。”夏越柏面色冷得可怕。
辛雪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又想是不是该给夏越柏一些个人空间,“我知道,不被父母喜欢有多难受……如果你有倾诉的想法,都可以和我说,现在不想的话,我可以等到你愿意,……好吗?”
他语调柔和,把他当小孩一样开解。
不止这一次,太多时候,夏越柏都这么觉得。年龄的差距,让辛雪从没把自己放在过和他平等的位置。也因为清楚这点,他总想在辛雪面前表现得成熟,但伪装从来无法真正地抹除差异。
他越是耐心、包容、引导,夏越柏越是烦躁、焦灼、愤怒。
夏越柏霍然站起来,压迫感十足地诘问道:“为什么要说给你听?我们算什么关系?”
“……朋友?”辛雪默了几秒,回答他。
“我们算朋友吗?”他想做他的恋人,他却只把他当朋友。况且哪里有会上床的真朋友,不过都是借用朋友的身份掩饰自己的满腹鬼胎。
辛雪只好又说,“对不起。”他知道夏越柏正在气头上,干脆转移话题,“夏榆怎么样了,杨亦非也”
“关杨亦非什么事?”夏越柏打断他。
他像吃了枪药,甚至不愿意有视线接触。辛雪无措。
他继续道:“你不是好奇吗?我可以告诉你,”
“你先不要”辛雪直觉不应该让夏越柏继续。他承认自己曾有过探究的想法,但当下显然是最差的时机。再加上夏越柏昨晚应该也没有休息好,很大可能干脆没睡,更加难以冷静地进行谈话。
可他没办法堵上夏越柏的嘴。
只听他道:“我十七岁那年,暑假回国参加一个徒步。当时夏榆非要一起,夏之仪也同意了,我就带上了他。
“结果落地当晚,夏榆突然发病,带的药甚至完全不起作用。
“夏之仪到的时候,夏榆还在抢救,他离死真的就差那么一点了。夏之仪哭了……我走过去想安慰她,然后听见她说,为什么得病的不是我。”
“就是这样。”夏越柏说。
辛雪睁大了眼睛,忘记了原本构思好的所有用来安抚的话语,此刻说什么都显得乏力。正因为经历过,所以才更加感同身受,但他没想到,夏之仪对夏越柏的厌恶,是强烈到甚至不希望他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
他抬起手,想向往常那样摸摸夏越柏的脸,却被一偏头躲开。
“对不起……”辛雪语塞,重复着并不起作用的道歉。
第一次,面对着夏越柏,他失去了全部应对的策略。太突然也太直白,何况任何安慰,和父母带给孩子的伤害相比,都实在太渺小又苍白。
他想他光是暴露这些伤口,都需要偌大的勇气。
夏越柏仿佛一堵墙壁,水火难侵,倔强道,“我不需要安慰。我知道听到这个故事,谁都会可怜我。”所以最不想让辛雪知道,却被先一步听见了。
他看着站在树下的辛雪,愤怒的是他,自卑的也是他,辛雪却好像比他更难堪,脸色苍白,薄红的眼皮颤抖着。
“你先冷静点,你昨晚是不是一直在守着夏榆,都没有休息?既然他父母都来了,我先送你回家吧……”车钥匙还在辛雪手里,他刚刚一直攥得很紧,手心都被锋利的车标印下一个痕迹。
“冷静……”他讥诮地重复着辛雪的话,缺乏睡眠让他的大脑丧失了思考能力。
来势汹汹的情绪将他淹没,眼前几乎出现某种幻觉,蹦出那个“男友”,因为夏榆的突然入院,这个问题尚没有解决,还有辛雪说过的那些,“毕业就回国”“没打算留下”“不喜欢这里”。
辛雪对未来有明确的计划,而夏越柏显然不在他的规划内。曾经以为不曾听入耳的话,原来全都比他想象的还要在意,仿佛无数只扑棱棱的鸟,叫嚣着围上来扑食。
心脏像被尖锐的喙啄食般刺痛着。他想得到相同的回馈,至少不是“冷静”,至少让他知道辛雪其实也有一点在乎的,口不择言道:“你对你男朋友也是这样吗?”理智得不近人情,温柔得高高在上,像一轮冰冷的月亮,照得他无所遁形,愈发觉得自己那点自尊心其实很可笑。“什么?”辛雪说,“你是不是太累了?我们现在都……等明天再说,可以吗?”他告诉自己不能和夏越柏一样急躁,否则才是真的不可挽回。
夏越柏抹了把脸,摇头。他向他发泄愤怒,辛雪却向他施舍着怜悯,甚至体贴地为他寻找借口,好让他在他面前不那么抬不起头。
直到现在,他都觉得自己像一只快把尾巴摇断的狗,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拼命索求主人的关注。
“……我们,”辛雪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不合适,夏越柏也听不进去。
“你最好别说什么‘我们在一起吧’之类的,我已经被可怜得够多了。”他要的是爱,不是可怜。
“我没有,也不合适。”辛雪轻声反驳,正是因为了解了更多,和夏越柏的关系才应该被慎重地重新考虑。他不可能那么草率地做出决定。
……不合适。夏越柏一直明白,他们确实差太多了,光是年龄,就让他永远也追不上他。他能坦然说出口的家庭创伤,他却仍需要许多时间去消化。
耳道胀满了刺耳的鸣叫,凶猛地将夏越柏淹没,那一刻他好像失聪了,强烈又陌生的情感仿佛将他耗空,挤压得他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