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重明神色难明,心中暗自后悔。

他还不曾与谁这般亲密过,会向朝露提起此事,对朝露自然也是有几分真心,然而他知道香信能催发爱意,如酒醉一般,得等酒醒了,方能知道其中真情有几分。

况且有一件事,他实在难以释怀。当朝露满身潮红之时,他后腰处竟浮现了伤疤般的白印,与那江府侍妾的纹身形似,像是曾经有过纹身,又被以残酷的方式抹去。

穆重明压下愧疚之情,续问道:“那你可有什麽想要的?比如你亲戚父母何在?本侯愿意安顿他们,让他们过得宽裕一些──”他心中想的是:若朝露确实是个探子,那麽他家裡的人很可能正被胁迫,只要能掌握这个把柄,朝露自然就不会向著外人了。

朝露却抬起眼望向穆重明,穆重明心头一跳,似乎在他眸底看见了悲伤。

可还不等穆重明细想,朝露却平静地摇头道:“我记不得家人了,只知道我自幼就在百花阁学艺,侯爷不必费这个心。”他顿了顿,这才勉强一笑道:“只要有侯爷,我就什麽也不缺了,就是想学著多认几个字,侯爷觉得如何?”

穆重明万万没料到,他竟提出了这般上进的请求,心中愧悔更甚,心不在焉地答道:“想认字自然是好,我让人去给你买几本有趣的话本子罢,包管比四书五经让人愿意学,只不过府裡除了本侯,也就只有孙公公识字比较全,我再给你请个开蒙先生罢。”

朝露心知读书人往往自持身份,要给他这样的人请先生,恐怕并不容易,便道:“我还是识得几个字的,只是认得不多,只要侯爷偶尔指点我就好了。”

穆重明回过神来,笑道:“你这是想替我省银子?倒是贤慧,但我也不差这点小钱。”

朝露抿嘴一笑,道:“我哪裡有想那麽远,不过是想让侯爷多陪陪我罢了。”

穆重明心裡早就愧疚得没边了,立刻伸手揽过他,道:“好。若你还短了什麽,也儘管和我说。我府中只有僕役,除了偶尔来访的三两友人,就没有再住过旁人了,你要是有哪裡住不惯,千万要告诉我,别委屈了自己。”

朝露听得百感交集,突然很想向他倾诉百花阁的种种,却又生怕说出实情后,侯爷会再度疏远他,甚至就这麽不要他了。

朝露热泪盈眶,紧紧抱住了穆重明,心道:我确实有事相瞒,侯爷疑心我也是应该的,但是不要紧,我已经遇上了这麽好的一个人,日久天长,侯爷总能明白我的心。

穆重明见他如此,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只能拍了拍他的背,道:“你瞧你,有话又不说,我都不知道从何哄起。”

朝露道:“侯爷会明白的。”总有那麽一日。

-待续-

第18章18.挟持 | “被挟持了还这般不哭不闹的,你真不猜猜我是谁?”

07-25T15:02:23.978

翌日午时,朝露侷促地望著自己的鞋尖,“客舱”的巅簸令他腹中翻搅,耳畔更是不断传来天禄锅炉的隆隆巨响,不得安宁。

若他有得选,他一定立刻夺门而出,可他此时身在“金鸢”之上,唯一的脱身办法只有爬上梯子、撞开头顶上的舱门,再从百丈高空一跃而下,一了百了。因此他只好乖乖坐著,尽可能一动也不动。

舱内另一人却嘻嘻笑道:“被挟持了还这般不哭不闹的,你真不猜猜我是谁吗?”

朝露勉强抬起头,那人坐在他对面的长椅上,看著约莫十六、七岁,穿著一身窄袖缃色长衫,袍角绣著几朵素色牡丹,黑髮俐落地束在玉冠裡,其面容清俊姣好,爽朗中又透著一丝狡黠,像是王侯之家的纨裤子弟。

朝露按捺著不适,缓缓道:“您应该是长公主殿下。”

那人惊得坐直了身子,讶然道:“怎麽瞧出来的?我又不是坤泽,不会因为香信而露出马脚,今日又作男子扮相,你要猜也该猜我是皇子罢?”

朝露忍下一阵作呕,方道:“方才您闯入侯府时,就连孙公公也不敢拦,只悄悄差人往宫中递消息,想来您应当是宫裡的人。可先帝只有四位皇子,您的年纪实在对不上,况且当今圣上还没有孩子,那麽您就只会是长公主了。”

今日穆重明上朝后,朝露恰好向孙公公请教了一些宫中事,所以能够推敲出来。

长公主瞪大了眼,道:“啊!孙老贼何时派人去宫裡的?我可是从禁闭中偷溜出来的,岂不是很快就要被逮回去了!”

朝露默然以对,他实在是太想吐了,还是不要开口比较好。

长公主又喃喃道:“罢了,我已经搭上了皇兄的这架‘金鸢’,即便他们要来抓我,至少也得是半天后的事,玩够本了。”她又笑了开来,望向朝露道:“我是乐安!你别叫我长公主,听起来太老气了,反正皇兄也还没有子嗣,等他有了再改口也不迟。”

朝露颔首道:“见过乐安殿下,请恕奴不便行礼……”

乐安公主挥了挥手,道:“我要是真的在意,一早就向你挑明身份了。况且我今天就是专程去侯府看你的──满朝皆知,明哥哥金屋藏娇,你往后就是我嫂嫂了,不必多礼。”

朝露惨白的脸上泛起些许红晕,道:“我不过是个奴宠,殿下太抬举了。”

乐安公主却晃著脚道:“哪裡抬举了?你肯定不知道,先前有几位权贵想讨好明哥哥,往他府裡送了各色美人,但那些人全都被明哥哥撵出去了。如今你却开了这个先例,岂不就证实了明哥哥喜欢你吗?”

朝露感到无地自容,心头的慌乱让他头晕得更厉害了,脱口便道:“听起来,乐安殿下似乎也和侯爷十分亲近。”

乐安公主连忙摆手道:“你莫不是吃醋了罢?没有这回事,皇兄与明哥哥亲如兄弟,明哥哥也拿我当弟弟,咱俩没可能!”

朝露忍不住抬起头,问道:“乐安殿下所说的皇兄是……当今圣上?”

乐安公主扬起眉,傲然道:“正是,我与皇兄一母同胞,我就是他唯一的嫡亲妹妹,所以即便我偷偷开走他的这架金鸢,他也捨不得罚我!”

朝露望向头顶上的玻璃罩子,藉此窥看金鸢巨大铁翼的一角,他乘坐的客舱,相当于是挂在金鸢的腹部之下。只是金鸢过于庞大,造价高昂,外型几乎没有装饰,穆重明的龙马车至少还有个兽面,这架金鸢却像隻光秃秃的胖蝙蝠。

朝露望著上头,一面疑惑道:“可殿下又为何要带我去东猎苑?难道就因为我说自己能骑马?”

乐安公主眨了眨眼,道:“看你顺眼就找你一起玩了,还要什麽理由吗?不过这倒提醒了我一件事──此事不能让母后、皇兄还有明哥哥知道,要请你替我保密了。”她同样抬头望向金鸢的铁翼,斟酌言词后缓缓道:“我想带你去见一位朋友,他与你一样是坤泽男子,看起来老是孤伶伶的,或许你也可以做他的朋友。”

朝露还是一头雾水,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说的是什麽人?若他也是王孙公子的话,这样恐怕并不妥当……”

乐安公主竟摇了摇头,道:“其实我也不知他本名叫什麽,只是经常在东猎苑碰见他,他想必也是个皇亲国戚罢。”

朝露愣了愣,忧虑地道:“您认不得他?那他难道也认不出您?”

乐安公主懊恼道:“正是这点不公平呢!我认不得他,可他却一眼就认出了我!不过也无妨,我们上回见到林中有一头白鹿,就拿那白鹿打了个赌,若我能早他一步活捉白鹿,他就会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所以趁著刚开朝,皇兄和母后正忙著,我就抓准时机溜出来了!只是不知道今日能不能遇见他。”

朝露觉得那人有些可疑,正想再劝,又想起自己身份低微,连劝谏公主都不够资格,只好暗忖等到回了侯府后,他定要将此事转告侯爷。

乐安公主又自顾自地道:“说起来,户部尚书府裡好像出了个什麽案子,皇兄昨日便将户部尚书留下,当著几位朝臣的面审问了他,最后却轻轻放过了。但是不知为何,皇兄仍在追查此案,这才忙得不可开交。”

朝露闻言微微瞪大了眼,他其实很介意寿宴双尸案的进展,却出于各种原因不敢问穆重明,此刻听见乐安公主提起,不由追问道:“殿下可知道此案最后是怎样处置的?那江大人又怎麽说?”

乐安公主眨了眨眼,道:“我不清楚详情,只听说凶手是江大人的侍妾,死者则是江大人的部下沉裕,且凶手当场畏罪自裁,死无对证。江大人被罚俸半年,藉此给沉裕的亲族一个交代。但江大人手裡又不缺银子,这点惩罚相当于没罚。”

朝露握紧了拳,虽然只匆匆见过一面,但他实在不觉得锦葵会畏罪自裁,心中不由感到鬱闷。

此时客舱却忽然沉落,吓得他把双腿缩到椅子上,什麽都想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