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从前,看见李孝辞这样关心在意她,她说不定要欢喜好几天,可现在,她只觉得恶心。
曾几何时,她也像世上的众多儿女一样,对这个沉默严肃的父亲十分敬重,甚至想着以后一定要嫁个跟父亲一样的厉害男人。
然而,等她真嫁去了曹国公府,才知道这种想法有多么天真和可笑。
别以为你爷爷是宰相大人,你父亲是堂官尚书,就以为可以来咱这享福了,我告诉你,进了咱们萧家的门,就得守咱们萧家的规矩!
原来,这里是萧家,而她只是一个姓李的外姓人,他们不说,她还真不知道呢。
一想到从今以后,她就要忍着脾气和委屈,认一个陌生人做娘,再认一个陌生人做爹,然后再跟这些毫无感情的假亲戚过上一辈子,她就觉得人生无比灰暗。
她开始怀恋起在家里做女儿的日子,那是多么的轻松和惬意啊。
为什么她不可以跟李贤佑一样,一直待在李家,一直留在母亲身边呢?
回门的时候,被婆婆拿规矩压着磋磨而丈夫冷眼漠视的时候,从楼梯上滚下来以至于流产的时候……她无数次回到家里哭诉,想要离开萧家再回到李家来。
可是他们都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甚至脸上还含着笑,就像在看什么离奇的景观。
“真是矫情,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过来的?”
“早点调养好身体,给萧家生个儿子才最要紧,以后别有事没事往家里跑,都嫁出去的人了。”
只有阿娘将她抱在怀里,对着萧家一顿痛骂,可她一个妾室人微言轻,又能做什么呢?最终也无可奈何,只能忍着伤心,再送她回萧家去。
为什么世间女子都要活得如此艰难?如落花,如柳絮,逐水飘零,随风而逝,终其一生都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难道她李季英也要成为这万千悲惨女子的其中一个吗?她不甘心也不愿意屈服于这样的命运。
她苦苦思索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直到有一天,她从史书上看到“易子而食”的典故,猛地惊醒。
这不就是“易女而奴”吗?
因为她们生来就不是母亲的女儿,而是父亲的奴隶。
这个认知,让李季英痛得心脏都痉挛起来了,俯在桌案上疯狂大笑,直笑得泪流满面。
也就是那天晚上,她的丈夫萧慎,死了。
他们说,是她害死了他,就连李孝辞都不问缘由,立刻派人送来了一杯毒酒,要她以死谢罪。
当时她看着那杯毒酒,竟然一点都不觉得伤心,反倒是一片恍然。
是啊,没错!
她的父亲肯定会这样做的,他们都会这样做的。
可是,她才不要如他们的愿,乖乖地、毫无挣扎地、悄无声息地死去,最后变成一具谁也不认识的白骨,连名字都无人在意。
她砸了酒杯,撕了白绫,骂了他们所有人,最终被押送进了刑狱监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李季英看向眼前这个男人,当初不正是他亲自把她送进来,判了她凌迟之刑的么?
结果到头来,还要她守着规矩喊他作爹?她恨不得撕烂他这张老脸!
可想到被禁足的母亲,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冷声讥讽:“对!父亲比我会守规矩,守着什么礼教人伦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却把怀胎十月生下自己的亲生母亲扔在一边不管,认那个身份尊贵的嫡母做娘,人尽可父人尽可母,换我可做不到!”
“李季英!”李孝辞气得脸色铁青,立时扬起了巴掌,“别以为你嫁了人,我就不敢打你了!”
李季英忍不住在心里发笑,她都因为杀夫被关进牢里了,他还在这跟她强调她嫁了人?
意思是已经把她的处置权让给了夫家,他这个亲爹不好处置她了吗?
李季英扬起脖子,斜眼睨他,“我嫁了什么人?你那是把我卖给萧家做奴隶!有本事你就打死我,拜托您老一定要下手狠点,也省了我受凌迟之痛!”
李孝辞心神一震,李季英此刻的神情,和刘瑞芸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想起这几日来夜夜惊扰他的噩梦,他便觉得脊背一寒,那个女人,真是死了也不安生!
第 22 章 是谁?
那天,李孝辞把刘瑞芸拖进屋里后,甩手就扇了她一巴掌。
谁知刘瑞芸不仅不知错,还和他扑打起来,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她自个把脑袋撞上了桌角,人就没了。
皇帝刚死,眼下又是多事之秋,虽说刘瑞芸不是他害死的,可他也怕事情传出去惹人猜疑,要是被敌家盯上就麻烦了。
因此,他故意说要禁足刘瑞芸,把院子里伺候她的下人全部赶了出去,随后又找了人来悄悄处理掉她的尸体,另外还给了她家里人一大笔封口费。
原本想着,民不举官不究,如此也就无碍了。
可不知怎么的,那日之后,他就夜夜惊梦不断,梦里,刘瑞芸头破血流地要跟他索命,还一直逼问他为什么不救李季英。
李孝辞烦不胜烦,直到皇帝回到都城,本想给池皇后一个下马威的他,却毫无准备地看到了长子的尸体。
他当时真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受到了巨创,可以说痛彻心扉都不为过。
更离奇的是,当天夜里,他又梦到了刘瑞芸,梦里的她满面鲜血,阴森森地说,要把他们李家的人全都杀了。
他直接吓醒过来,明明是三伏的天,身上却透体冰凉,想起李贤佑惨死的样子,开始怀疑真的是刘瑞芸报仇来了。
李孝辞立刻派人去找了个法师来驱鬼,谁知法师告诉他,这厉鬼之所以一直缠着他,是因为下葬时没有受到子女祭拜,要想化解,必须得让她后人到她坟前供上三柱香,才能请她离开。
李孝辞顿时犯了难,刘瑞芸只有李季英一个女儿,如今人还被关在监牢里。
他倒是有办法把她弄出来去刘瑞芸坟前祭拜一下,可问题是,李季英如今对他很是怨恨,要是知道她娘死了,指不定要怎么闹腾,想要说动她,势必得想个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