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1 / 1)

“周咏信”

周咏信头也不回地离开家,也不知道今天几点会回来。周咏郡楞了半晌,过了会才轻轻地叹气。

他蹑手蹑脚地来到父亲的房间,幸好现在父亲正抱著酒瓶睡在厕所前。他找到父亲的存摺,仔细一看,发现裡面的馀额少得可怜,而且每个月都有不少提领。当初祖母留下的现金遗产不少,不动产已经已经卖光,只剩现在这栋老旧的透天厝。真不知道父亲怎么花的,原本省吃俭用,就这么不工作到老都没问题才是。

周咏郡无声地叹气,把存摺又放了回去。不是喝酒就是赌博,说不定现在外面还有负债。

暑假又如此过去了几天,周咏郡偷偷地收好行李,反正父亲大概连自己现在几年级都不知道。父亲这几天都在床上因宿醉而痛苦呻吟,好一些的时候也只是沉的脸到厨房找吃的。

有时候两人恰巧在厨房碰见,原以为又会挨父亲的揍,父亲却只是阴沉地问:“你是不是也看不起我?”

他吓了一跳,深怕又是毫无理由的暴力,忙僵硬地说:“我没有。”

“哼……”出乎意料,父亲却只是露出扭曲的笑容。“我会让你们知道……呵,老子当年一天可是可以赚好几十万……”

大概不是赌博就是炒股,父亲说过很多次,那个时候家裡确实很有钱,母亲也还没有离开。

周咏郡不再怀念那样的生活,也不再思念母亲的怀抱。他不想惹父亲生气,只能含糊地应允。幸好父亲只是有些神经质地碎念,没有多加为难便放过了他。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十分小心谨慎。行李已经先寄到宿舍,再过几天就可以搭车离开了。

他祈祷著时间就这么顺遂平凡地过去。

直到那一天,他的手机在半夜的时候响起。

他睡在晒衣间的地板上,夏天这么睡刚好,冬天可就难受了。惊醒的时候,脑袋还撞到角落的洗衣机。

第一反应是不能吵醒父亲,他抓起手机,想也没想便接通。

第一时间,他并没有认出声音的主人,再加上刚睡醒的脑袋还无法思考,声音的主人说了什么,他也难以理解。隐约抓到几个关键字:“KTV”、“出事”、“昏迷”。

过了好几十秒,他才认出女声是谁:“品桦?是你吗,品桦?”

“咏郡哥。”他听出林品桦正在哭。“我们在KTV,现在轮到高宇去问话了……”

周咏郡彻底醒了,从地上爬了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以为是汤高宇出事了,可是林品桦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完全傻住:“周、周咏信……他昏倒了!”

“昏倒?什么意思?”

“他们说他陷入昏迷,被送到医院。”林品桦说得断断续续:“酒裡面被下药,跟酒混在一起……我不知道,呜……他们说周咏信倒在地上,怎么样都叫不醒……”

林品桦说得模糊不清,但这也不是她的错,毕竟那个时候她连十五岁都不到,能组织语言已经很坚强了。周咏郡未多加追问,只问清楚KTV的位置,抓起外套便匆匆赶去。

等到周咏郡抵达KTV时,他发现现场已经被封锁线包围。他表明了自己的身分,不过被告知周咏信已经被送医。

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他只能楞楞地看著警察在一片狼藉的KTV包厢进进出出。

此时,汤高宇站在走廊的尽头,正直直地盯著他。

周咏郡的脑袋一片混乱,身体却先动了起来。他跑了过去,想先确认汤高宇没事。可是他什么都还没说,却听到汤高宇先道:“咏郡哥,周咏信死了。”

这句话宛如五雷轰顶,使他终于意识到这并不是一场恶梦,而是现实周咏信死了。与他有一半血缘的弟弟死了。与他只有几年缘份的周咏信死了。

他退后了两步,双腿一软,就这么无力地跪倒在地上。

汤高宇毫无波澜的眼睛似乎被惊扰,黑水的水面激起涟漪,琐碎的光点彷彿是从天滑落的星子。

咏郡哥。他听见汤高宇在叫他:咏郡哥。他的身体使不出一点力气,只能趴跪在地上,浑身发抖。汗珠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他的眼前一片模糊。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只觉得冷。

有个男人走了过来,轻声地对汤高宇说:“高宇,我们先回去吧。”

汤高宇却难得固执地说:“不要!”

周咏郡恍恍惚惚地被扶起来,他没细看男人的脸,但印象中,男人比在场的青少年都大了不少,看起来至少有三十岁。男人自我介绍了起来,说自己是什么部门的经理,周咏郡没听不去多少,但记得男人自称叫刘金凯。末了,手中还被塞了张名片。

还来不及回应,两个警察上前,再次核对周咏郡的身分。

他被告知周咏信误饮被下药的酒,因而口吐白沫、呕吐,最后陷入昏迷,目前被送往医院。

他糊里糊涂,被警车送去了医院,可惜这并没有拖延周咏信的死亡太久。

送医之前,周咏信就已经被呕吐物噎到,再加上延迟送医,到医院之前已经没了呼吸心跳。

听到宣判的时候,周咏郡靠著牆壁,身旁的警察紧紧抓著他,以防他晕过去撞到自己的脑袋。

被逮捕的是当场唯一的成年人,曹子艺,正是他在酒裡下药。周咏郡不记得他下了什么药。曹子艺辩称是为了助兴,由于周咏信误饮,他最后被以过失杀人法办。

离他半夜出去、到周咏信猝死,再到处理完周咏信的遗体,已经过去了两天。事情还没结束,医院要他去联络殡葬礼仪公司,可是他毫无头绪,一通电话也打不了,只能暂时先回到家。

错失前往大学的火车后,周咏郡才又回到家。

万物失序,但却不是将他推入地狱的最后一根稻草。

早晨回到家时,他发现盛夏的家中正瀰漫著一股臭味,那像是老鼠死掉的味道,与一些秽物混杂的臭气。

周咏郡怔住,紧接著一股疲倦袭来。

他好想要闭上眼睛,就这么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他在客厅发楞,踌躇了很久,习惯性地绕著客厅打转。母亲离开的那天,似乎也是在早晨的盛夏,只是家中瀰漫的是父亲带回来的酒臭。他试图想起那天早晨的事,但唯一记起的却只有父亲的怒吼和暴力。

就这么发呆了半个小时,他才下定决心,拖著疲惫的双腿,一步步走上自己时常窝居的晒衣间。

他看见藏在洗衣机与牆壁细缝的书掉了出来,已经被排泄物沾染了大半。父亲的双腿就这么与衣物一同摇摆,不鏽钢的晒衣架十分坚固,撑著父亲,由他吊著数小时之久。

盛夏的气温让尸体腐败的很快,警察赶到的时候,还因为看见熟悉的面孔,而吃惊地盯著周咏郡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