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周咏郡原先想要讽刺汤高宇记忆力有问题,毕竟周咏信与他从国小高年级到国中都在同个班级。但想到汤高宇的古怪和“邪恶”,他又觉得他不记得也并非是谎言。
“如果他还活著,一定还整天幻想成为偶像明星。”汤高宇的口气听起来并不恶毒:“他办不到。他没有这个能力。”
周咏郡盯著汤高宇足足有两分钟,这期间谁也没有说话。眼前这个男人右眼视力受损,无可挽回,脸上有一道破相的疤痕,也不知道后续医美能做到什么程度。汤高宇受到来自他的损伤,可他抱持的恶意,似乎并没有伤害这个男人的灵魂一分一毫。是因为这个男人天生心理就有某种残缺吗?这样的残缺,竟成为了另类的铠甲。
“如果我能离开这裡的话,”周咏郡慢慢地道,“我一定会再伤害你。”
汤高宇的脸并无惧色,笑容看起来也毫不勉强。
“哦?这一次,你会杀了我吗?”
周咏郡告诉自己要回答“是”,可以嘴巴动得比脑子快:“我不知道。”
“你这么爱那个同父异母,没有相处多久的弟弟吗?”
“像你这样的人不会懂血缘、家人,以及爱。”周咏郡试著让自己语气刻薄,可是数日的绝食让他很虚弱,听起来像是呢喃:“你永远也不会懂。”
汤高宇似乎很久以前就接受这种论点,所以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要有血缘关係就会有爱吗?”他问。
“现在是要讨论哲学、道德还是社会议题吗?”
“你深爱他到愿意为了他杀人?”
周咏郡喊了出来:“你们曾是朋友!”语毕,他咳了两声,大口大口地喘气。因为胸口的闷痛,他忍不住红了眼眶。并没有悲伤的感觉,但生理的眼泪依然使他狼狈。
他不认为汤高宇看得懂眼泪的涵意,就算有,理解的方式和程度也绝对古怪而且浅薄。
“朋友?我和周咏信?”停止。周咏郡心想。停止。闭上你的嘴巴。可是他还是听见汤高宇说:“我和他不是朋友。”
“你这个人根本没有朋友。”
“我承认,在我定义的人群裡面没有‘朋友’。”
“那你有什么?”
“经纪人、‘善心的’董事、助理、化妆师、服装师,记者,观众,粉丝,路人……母亲、弟弟,等等。”
“那我呢?我算什么?”周咏郡问:“把我关在这裡是为什么?只是为了折磨我吗?比起牢房,这裡是你的法外之地,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是这样吗?”
出乎意料,汤高宇并没有马上回答。他陷入短暂的思考。
“除了这样还有什么目的?”汤高宇反问。
“你想要折磨我。”周咏郡闭上眼睛。“你不是人。”
“在外面想要折磨你的人可多著。”
“……”
“我不是人。”汤高宇重複著。“所以我是怪物吗?”
“我说是,你会痛哭流涕吗?”
“不会。”
“我说不是,你会感激涕零吗?”
“不会。”汤高宇好奇地问:“一定要这么戏剧化吗?”
“你不是怪物。”周咏郡无力地说:“你也不是人。你不是动物,不是野兽你什么都不是。”
汤高宇难得没有立刻回应,好像在观察周咏郡的脸部表情。周咏郡知道他想干么,所以将脸埋进臂弯。
“你的意思是,我是一个bug?”汤高宇的声音模糊地传来。周咏郡好像又回到几年前,和十二岁的汤高宇对话的时候。“之前在测试程式的时候,泰明告诉我裡面有bug,所以不能达到想要的结果。如果要让这程式运转顺利就要debug,将这个bug除掉。”
周咏郡听不懂汤高宇在说什么,他也不想懂。一如他一直告诉自己不要想起那个蝉鸣唧唧的盛夏,以及在豔阳下的寂寥,可是思绪却不受控制。
“我会在这裡待多久?几个月?几年?还是一辈子?”
“我还没有决定。”
“这算什么?复仇?折磨?”
“惩罚。”汤高宇的语调和口吻宛如音符跳跃:“你在接受惩罚。由我定下的惩罚。”说这句话的汤高宇,彷彿带著自比为神的傲慢。
周咏郡并没有想像中的反感。
第18章 3.
7-28T20:27:02
周咏郡有个不太顺遂的童年,父母很早就离异,他跟著父亲,可惜后者就像是老掉牙小说裡面的废物父亲,不务正业、不尽父亲责任,所以很早的时候他就自立自强。
从国中开始,他就一直住在学校宿舍,父亲有时候会汇钱给他,有时候不会,所以他的每一餐都需要一场沙盘推演:以现在的馀额,如果今天没有钱入帐,他还能撑几餐。
这是一所完全高中,国中部风评不错,高中部评价也算得是中上。好处和坏处都是校风严格,校内的学生餐厅很便宜是他最喜欢的一点。
周咏郡国中的成绩不错,升上高中后数理成绩普通,但其他科目名列前茅,尤其是国语和英文。他喜欢阅读,也曾在校内投稿。但最后还是在父亲一次酒醉后的“肢体劝说”下,选了父亲认为更有前途的二类组。
对了,那个时候他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作家。高一的班导是国文老师,批改作文的时候对于他的梦想给予高度的评价。不过在几个月一次的返家时,作文却被父亲拿来垫便当。
现在回想,对于父亲一边啃鱼骨头,一边对著他的梦想指指点点,最后哈哈大笑这件事,如今他已经没有丝毫怒气。现在的他与身陷囹圄无异,纯白的空间更像对心灵的折磨。这样的他,是不可能组织文字,运用词彙,更遑论成为什么作家。
原本以为这样功能不健全的家庭,会一直以这样的形式运作。直到某一天回家,他发现家裡多了一个人。确切来说,是一个男孩。
“这是你弟。”打了一个酒嗝的父亲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