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菜,陈夏感到有些惊奇。以前白祁安吃东西都是像小猫一样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动几筷子就不要了,但今天他却摸着肚子,开始埋头干饭。

白祁安努力吞咽着饭菜,消化着食物。这些食物最后都会进入自己的肚子里,化为营养,这让他觉得很安心。

白祁安将肚子吃得圆滚滚。吃饱了,睡意也跟着渐渐来了,他正眯着眼睛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却冷不防听见任祝贤道:

“祁安,我们把孩子打掉好不好?”

白祁安浑身一震,瞬间清醒,“我不要。”

“你的身体会承受不了的,我不能……”

白祁安皱起眉头打断他:“我的身体,为什么要你替我做主?”

白祁安从此以后就不理他了。

他把任祝贤赶出卧室,不再和他去散步,也拒绝任何身体检查。常常自己一个人待在卧室。

胎儿在肚子里逐渐成型,祂的成长也时刻牵动着白祁安的情绪。肚子越来越大,白祁安变得越来越敏感多疑,觉得所有人都要害这个小孩,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小孩是个怪物,是不能要的负担。

尤其是任祝贤,自己绝对绝对不能相信他。

任祝贤在暗中看着,看着他的身形一天天消瘦下去,看他的肚皮一天天宛如吹气球般膨胀起来。

寄生在白祁安体内的东西贪婪地摄取着母体的营养,好像要吸走白祁安全部的生命。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白祁安从梦中醒来,任祝贤坐在床边,牵着他的手,柔声对他说:

“我不会再逼你了祁安,既然你想要,我们就一起养祂好不好?”

白祁安怔了怔,不知道任祝贤是假意还是真心,他抽回手,狐疑道:“你骗我?”

任祝贤神色温柔道:“我已经跟阿篱说过了,他快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他很高兴。家里也添了新的婴儿房。”

“阿篱也知道了吗?”

“嗯,他很期待,过两天就从姑姑那里回来看你,他还给你们准备了礼物。”

白祁安终于放松下来,嘴角甜甜地扬起:“是吗。”

任祝贤摸了摸他的头,“嗯。来吃点儿东西好吗?”任祝贤端起搁在床边的瓷碗,开始一勺一勺喂他喝起粥来。

白祁安将一整碗南瓜粥喝了个干净,最后沉沉睡去。

啪嗒啪嗒

身体冷冰冰的,手好疼,肚子也好疼。

白祁安睁开眼,眼前是苍白一片的天花板,再歪过头,看见嘀嗒嘀嗒,不断往下掉的点滴。

他试着摸了摸肚子,松软平坦,像他经常吃的方块蛋糕。医院里的空气呛鼻又刺眼,他摸着肚子,最后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

病房外,任祝贤挂断电话,重新打开房门。点滴仍旧在嘀嗒嘀嗒地往下落,但病床上却空无一人。

任祝贤愣在门口,心跳空了一拍。

窗户还好好锁着,刚刚他也一直在门廊那里守着,那白祁安现在应该还在房里。

任祝贤跑进浴室。映目是刺眼的红,白祁安跌坐在地上,双手紧握成拳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肚子,鲜血沾在他的手上,肚子上,还有那张惨白惨白的脸上,就连他的眼睛也是血红的。他不断击打着自己的肚腹,质问自己,或者问的是任祝贤:“为什么!为什么!”

被欺骗,被背叛的愤怒与绝望已经湮没了大脑,麻痹了身体的一切感受。大片大片的血液从下体涌出,淹没瓷砖原本的白,流淌成一滩猩红的海洋。

丧子和身不由己的痛洞穿了这具躯体,体内渗出血液,体表残破不堪。在对自己无能的报复中,白祁安甚至生出了点儿自虐的快感。

在昏过去的前一刻他想,真好,不用再面对这一切了。

大脑第一次宕机,第一次感受到恐惧。

满手鲜血的男人站在手术室外,面色阴郁苍白,在冷光照射下,整个人宛如嗜血的恶魔。

任祝贤静静站着,身体是凉的,但鲜血的热度似乎还残留在手上,烫得惊人。从白祁安体内流出的血液稠在手上,粘得五指都撑不开。模模糊糊地,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快要碎掉,面前的红色的灯变得灰白,穿着绿色无菌服的医生走出手术室的大门:

“人救回来了。”

第三十一章(夏)

无休止的检查与连连噩梦逼得白祁安喘不过气来,他已经连续好几天吃不下东西,就算是流食也会被吐出来。现如今,他只能靠输液来维系生命。

无论任祝贤说什么,白祁安都不会听,他只是木木地哭泣。

已经没有力气再恨了,支离破碎的他再无法聚焦对任祝贤的恨。他陷入了无尽的自责的怪圈。

麻木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阿篱来的那天。那天阿篱来医院探望他,他从小小的书包里拿出一玻璃瓶的千纸鹤。

他将星星形状的瓶子放在床褥上,轻声唤他:“妈妈……”

白祁安转头,看见阿篱的一瞬间,他崩溃了。他抱着脑袋恸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啊呜……原谅我……”

阿篱很快被人抱了出去,从那以后没再来过。

一个月后,任祝贤将白祁安接回了别墅。

任祝贤握着他的手,冰凉的,枯瘦的,青紫交加的左手。闭上眼,仿佛可以感受到生命在逐渐流逝,自己好像就要失去他了。

他静静睡着。任祝贤将侧脸贴在他柔软的腹部,牵着他的手抚上自己的发。他如同一个乞求垂怜的孩子,轻声唤着:

“祁安。我的祁安。”

他突然想起白祁安十五岁时的那个暑假。一段生机盎然的日子。那年白家父母都忙着工作,白祁安则大多时间都与休年假的他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