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花了那么大的劲儿把这箱银子从长安运到长兴,现在又要把银子从长兴运回长安。”尤丽图孜摇摇头,感慨地道,“这世上的事谁说得准呢?”
“是啊,”默啜也颇为感慨,“谁能想得到,我们郎君居然会是段大将军的亲生子。”
“嘘……”尤丽图孜比起一根手指做出噤声姿势,往船舱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昨晚郎君叮嘱我俩的事你忘了?咱们郎君从始至终都是将军府世子,不过以前养在江南,现如今年岁已到才接回长安。你可记牢了!”
“知道。”默啜辩解道,“我这不是跟你闲聊嘛……”
“闲聊也不准聊,谁知道会不会隔墙有耳?”尤丽图孜严肃道,“从现在起,你要打心底里相信咱们家郎君就是自小被将军府养着,没有其他可能。”
“知道了。”默啜点点头,神情也严肃起来。
船舱内。
“等这趟回了长安,我就命人把你养父的坟迁去我们段家墓地。”段赤心知道儿子跟养父感情深,陪着小心说,“本来我应该跟你去他坟前拜拜再走的,但军情紧急,我……”
“我知道。”玉鸣鹤垂眸打断道,“军情为重。”
段赤心有点不知怎么接话了,默了片刻,才又找着话题道:“请封世子的文书,我已经命人写好就送宫里,等回到长安,估计册封世子的诏书就下来了。”
“知道了。”玉鸣鹤道,“多谢……父亲。”
这话实在是太生分了,而且「父亲」二字听着少了亲昵,只见尊重,就跟上下级似的。
段赤心心里不是滋味,摆手道:“嗐,你这孩子,跟自己爹说什么谢不谢的?”
玉鸣鹤不应这话。
他知道,自己既然决定要认祖归宗,那就得跟段赤心打好关系。
可他心里憋着股气,实在是做不到就这么轻易原谅了段赤心。
能像如今这样冷冷淡淡地跟段赤心回话,于玉鸣鹤来说,已经颇为不易了。
船舱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僵硬,且尴尬。
段赤心自己打着哈哈笑了两声。
片刻后,他又硬着头皮找话题说:“等一回长安,为父就给你上族谱。不过,在这之前,你的名字就得改了,你得……适应一下。”
“我知道,我叫……「段国昌」。”玉鸣鹤终于神情有了波动,抬眸看向生父说,“我能……换个名字吗?”
段赤心拍拍儿子的手,刚想要说点体己话,就见自家儿子立马把手缩进了袖子里。
嫌弃之意明明白白。
段赤心僵硬地收回手,五味杂陈地道:“为父很懂你的心情。为父叫「段赤心」,你知道……你祖父叫什么吗?”
玉鸣鹤摇摇头。
段赤心道:“他叫「段尽忠」。”
玉鸣鹤嘴角抽了抽,这才反应过来:“所以,你跟祖父的名字其实意思是「赤心报国」、「为国尽忠」?这也……太过了吧?”
一代人取名叫「尽忠」就算了,儿子还要叫「赤心」,现在连孙子的名字也要继续表忠心。
玉鸣鹤大感荒谬,就这样拍马屁要拍到什么时候才算个头?总不至于以后他有了孩子,也要继续取个什么「以身许国」的名字吧?
段赤心对于儿子的反应并不怎么意外,他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道:“向天家表忠心,没什么过不过的。”
“当年,你祖父带着我们部落归顺朝廷。”
“皇帝看得起我们,给你祖父赐国姓。”
“你祖父当场谢恩,说想把名字改成「尽忠」。”
“皇帝龙颜大悦,当即允了。”
“从此,你祖父就叫「段尽忠」。”
“为父的名字也跟着改成了「段赤心」。”
玉鸣鹤颇为错愕:“所以咱们是胡人?”
玉鸣鹤眼眸有异色,所以他一早就知道自己十之八九有胡人血统,只是乍一得知自己的亲祖父竟然是胡人部落首领,心里还是难免惊讶。
“嗯。”段赤心颔首道,“我们是沙陀部落的,算是突厥一族。”
玉鸣鹤百感交集,光看长相,他生父高鼻深目,也不像是典型的突厥面相啊。
“那我们原本姓什么?”玉鸣鹤心情复杂地问道。
“尔朱。”段赤心应道。
玉鸣鹤品出不对劲儿来,抬手道:“等等,「尔朱」好像是羯胡人的姓氏吧?”
段赤心有些惊讶于儿子对胡人的了解,欣喜地点头道:“是的。”
玉鸣鹤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羯胡人最大的面部特点就是深目高鼻,他生父这长相明显更像是羯胡人,但是
“那我们怎么会领着沙陀突厥族的部落去投奔朝廷呢?”玉鸣鹤大惑不解,“我们不是羯胡族的吗?”
段赤心很满意自家儿子的这股敏锐劲儿,慈爱地笑着解释道:“你这是不懂胡人部落。”
“甭看这些部落打出什么「匈奴部落」、「羌族部落」、「氐族部落」的名头。”
“实际上,大家部落里什么族的人都有,只不过某个族的占大头而已。”
“比如,咱们是「沙陀部落」,那就是沙陀族的占了大头,而且是沙陀人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