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兰加哭了很久。

在宇宙中漂泊时他在哭,黑猎隼赶上来时他在哭,降落在那颗荒凉星球上时他仍然在哭。连绵起伏的黄色沙丘的边际仿佛要融进黯淡、暗沉的灰棕色天空。涅兰加被利齿背在背上,流着眼泪,便这么睡过去了。永昼凑上来,舔掉了涅兰加脸上的泪珠。

【我的孩子,可怜的孩子……】

【我可怜的小宝宝。】夲}纹"来.自柒衣武.龄二二六.疚

涅兰加醒来的时候正置身于阴凉的沙穴中。燃烧和永昼各抱着他的一条手臂,利齿枕着他的大腿,黑猎隼靠着他的小腹。他们都没醒,静谧安详地拱卫在母亲周围。涅兰加眨眨眼,眼泪就又掉了下来,连睫毛都湿成了一绺一绺的。

他感到疲惫,于是又睡着了。

等到涅兰加再醒来,一切已经变得井然有序。黑猎隼跟双子打了一架,勉强得到他们的承认,接手了迷瘴的管理权。利齿挖掘扩展洞穴的时候,双子外出探了探环境,带回来了一些生长在表面沙层之下的原始植物。黑猎隼都尝了一遍,挑拣出口感最鲜嫩的留给涅兰加。涅兰加吃着它们,思念起人类营养不丰富但味道不错的罐头。

涅兰加感觉到身体深处筑巢本能的怪物在隐约躁动。

“妈妈。不要哭,妈妈。”黑猎隼说,擦掉了涅兰加眼角的湿意。

涅兰加以奇异的眼光扫了他一眼,黑猎隼隐藏起来的触角便悚然一震,微微的寒意攀上喉咙。随即涅兰加看向蓬头垢面蹲在角落的利齿,看了很久。

在涅兰加的热潮到来以前,虫族的触觉先一步感知了这个星球气象的变化。双子忙得脚不沾地,黑猎隼也频繁出动,尽可能地搬回最多的食物,而利齿还在挖掘。利齿挖啊,挖啊,挖得四通八达,让沙丘下的洞穴浑似一个真正的虫巢。

利齿大汗淋漓地回来,而双子和黑猎隼都不在,只有涅兰加慢吞吞地撕着一团纠缠成结的菌丝,慢吞吞地咀嚼。涅兰加的皮肤那样晶莹,眼睛那样明亮,牙齿那样健康。以至于利齿心中那份潜藏已久的躁动驱使他走到虫母跟前,居高临下地抱着臂。

“我要操你。”利齿说,“涅兰加。”

涅兰加抬起眼来,奇异的眼光上下扫过利齿,好像有点惊讶。

“我要操你。”利齿理直气壮地重复道,“就像迷瘴、像迷瘴那样。”

涅兰加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扬起的脖颈上的喉结随之滚动。他盯看利齿,仿佛吃的不是干瘪的真菌而是利齿身上的肉。利齿是个强壮的大家伙,连拟态都肌肉虬结五大三粗,看着就有十分的饱腹感。

利齿刚要快乐地往虫母身上扑,就被归来的双子逮个正着,然后被联手殴打了一顿。

在涅兰加被热潮的前兆烧得昏沉的那几天,这颗星球特有的季节,风暴季,到来了。

风是从南边刮来的,夹杂着深红的沙砾,恐怖的风速让翅膀失去了用武之地,身材轻盈的双子在地表都寸步难行。呼啸的大风将天地模糊成一片绚烂的玫瑰色,就像红灼灼的晚霞。

涅兰加的族群暂停了地表的活动,蛰居在深深的沙穴中。即使如此,仍能听到外面凄厉刺耳的风声。

涅兰加就在这情况下,迎来了又一次繁殖期。

他意识模糊地从睡梦中起来,远离部族,爬进最深暗,最阴冷的洞穴。他痉挛地呕出大团大团白色泡沫,把它们涂抹到洞壁上,直至把简陋的沙穴布置成暂时的孵育巢。

涅兰加散发着让人晕眩的刺鼻腥香,嘴角滴着唾液,扭着腰爬过的地方滴了一路甜腻的汁水。他的手腕浮现出粗糙的肉刺,眼睛红得像含着血滴。

在极端环境下倾向于休眠的虫族中,利齿是最先醒来的。他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天性在理智之前做出了行动。

他尾随着涅兰加,手脚并用地爬进这片白色温床,已经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虫母张开手臂,将他按入自己怀中。

进入涅兰加,或者说回到涅兰加的那一瞬间,利击咬住涅兰加的肩膀,盲目地往里冲撞。涅兰加迷蒙地仰起头,安慰般抚摸他的上臂和背肌,含糊地发出一串无意义的低语,喘息着,从牙齿间吐出焦渴嫣红的舌尖。他的五指战栗地张合着,腕部的倒刺顺着肌理的方向刮擦利齿的皮肉。

利击逐步失去现实的感知,他死死抵着、钳着、插着涅兰加,视线却是涣散的,记忆的影像往前回溯。

他好像仍趴在虫巢外,狼狈地转着六只又圆又大的眼睛,贴在舷窗上痴迷地偷窥迷瘴与虫母的性事,母亲裹在那对洁白翅翼中,绷紧的脚尖沾着露水。

他又好像回到已经遥不可及的幼虫时代,直愣愣地盯着母亲踩过血肉模糊的双子,大腿内侧淌着虫精,一身浑然天成、魔鬼般的淫媚。

他甚至隐约想起自己出生时一步步滑出的产道的湿软有力,出生前母亲轻抚腹部时低柔的暗语、隐秘的甜香。

利齿向来是脑子最不好使,记性最差的那个,但此刻他想起来了。

涅兰加抬起膝弯夹住利齿的腰,环抱着他的手臂自肘部以下融化了,变化成两簇纤长水滑的触须般的吸管,钻进利齿的身体中,就像渐渐收紧的带刺的藤蔓。

新鲜血肉被溶解了,变成一个个吸管上凸出的小鼓包,被虫母吮吸。涅兰加吮吸着无知无觉的雄虫的血肉,面庞都泛起一层欣悦的红晕。

【射进来。】涅兰加柔声低语,侧耳呢喃,【射到那里面去,好孩子。】

利齿颤抖一下,咬紧涅兰加的肩胛,向母亲献上了丰沛的虫精。

他更深地向虫母灵巧编织的幻梦坠落。

黑猎隼在遥远的风声中猝然惊醒,嘴里还有风干的菌菇和苔藓苦涩的味道。地下洞穴对他这样相对更依赖翅膀的虫类更有束缚,不安全感他难以在这里获得良好的休息。

然而当他起身,却发现双子先一步起来了。两只更年长的雄虫直直地挺着身子,细细长长的触角轻微晃动,好像在寻找什么。忽然,永昼一压身,猛地伸开那对金红交错、灿烂晃眼的翼往一个通道一头扎进去,燃烧紧随其后。

黑猎隼感觉到了感觉到了他在幼虫时期感受过却没产生任何反应的东西。张牙舞爪、饱含恶欲的,贪婪又煽动的香气,虫母情热的香气。

黑猎隼不自觉地弓起背,张开镀有金属光泽的羽翼,谨慎地朝深不见底的洞口挪了两步。从涅兰加身体中酝酿出的、饱涨又高昂的信息素揪住他的触角,把他一把拽进幽暗的隧道。等黑猎隼反应过来,他的足已牵引他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他足端的嗅腺微微发热,黑猎隼在无光的地底意识到了他从未意识到的事物。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幼年时所目睹却未尝理解也不曾形成观念的,迷瘴将涅兰加按在墙上的一幕。

他从未疑惑过他们行为的意义,那是由于当时这意义于他朦胧又遥不可及。黑猎隼前行得越来越快,某种本能促使他张开翅膀,却又拘囿于通道的逼仄而不得不自我压抑。

交配、生殖、孕育、延续,这些概念被他无师自通地载入脑海。他意识到他尽管破茧羽化却还没有真正成年,因为虫族的成年庆礼应发生在母亲的双腿之间。出生时他们包裹在卵中从母亲的肚腹里滑落,成年时他们啼哭着爬回母亲肉体的温床。黑猎隼认清了自己的欲念和妒火,认清了自己掩藏极深的满腔敌意。

他终于确凿无疑地认识到,迷瘴就是他的生父。每只雄虫都是踏着父辈的尸骨爬到虫母身上的。他隐隐窥见了这既定的命运。

黑猎隼几乎是滑进了那片属于涅兰加的白色,滑进了涅兰加的怀中。刺激性、甜腻的腥味扎得他眯了眯眼睛。涅兰加泪眼朦胧、神情恍惚地看着他,挺着胸膛、塌着腰跨坐在燃烧胯上,大腿肉挤压得莹白晶润,密密麻麻的触须伸展出来,纠缠着,扭动着,汲取着,狂喜地乱舞着,某种庞大怪诞的阴影在虫母的皮囊下蠕动那是虫母的真实面目,虫母的本体,雄伟的恐怖,惊悚的绮丽遮掩在涅兰加含泪的、无辜的,纯美又多情的面孔下。

“嘶嘶......嘶……嗡”

一根触须荡过黑猎隼的眼前,他的眼睛捕捉到了那尖端的一张细小的嘴巴,贪婪地大张着的,肉腔内低等鳗鱼一样一圈圈的牙齿不规则地蠕动。它噗一声轻响,刺穿了黑猎隼的肩膀。随之又从四面八方伸来几根,捅穿了他的蝴蝶骨、腰际和胸腔。只要稍稍一提,黑猎隼就会被它们吊到空中。

黑猎隼吸了口气,无端生出一股暴虐的欲望:他想吃掉涅兰加,就像他初生时吃掉那些有竞争力的同窝幼虫那样。吃掉妈妈他浑身都因这个想法而兴奋和恐惧得过电般战栗。他是一个多么罪恶,多么低劣、多么亵渎的不知感恩的孩子啊

最终,黑猎隼压抑住了自己。在黑暗中凝视着涅兰加夹在顽劣的双子之间的、包容或献身一样的姿态,他只是俯身上前。

然后用毫无攻击性的嘴唇,温柔地衔住了虫母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