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弗朗西斯感觉到注射器的针头扎入了自己的脖颈。他于是被拽入了似真非幻的迷境。
他坐在剧烈晃动的驾驶室中,操作台疯狂地闪烁红光,动力系统、维生系统和武器库都在发出恐怖的尖叫。舱外传来数不清的敲打和刮擦声,还有咔嚓咔嚓、啃噬般的怪响。
“将军、将军!”副官在他身后绝望地喊道,“不能动用那个吗?”
动用什么?
某些记忆好像在弗朗西斯脑海中淡褪了,他晃神片刻,答道:“不能。”
“为什么?!侧翼已经损毁,再这样下去”
“不。”他听到自己严厉地说,“这个虫巢的规模没有这么大。而且我们还没获取对应的模版。”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死了这么多人!”副官连滚带爬地冲上来,“这不是、这不是单凭火力就可以歼灭的”
“不。”弗朗西斯说。
副官的声音越来越尖锐,连带出重影,好像有无数人在他身后啸叫,形成排山倒海的回音。舱外突入的动静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弗朗西斯凝视着显示屏,看到了自己那双钴蓝的眼睛。遗传自他母亲的眼睛。
一条足有三米长的虫肢砸碎显示屏向他袭来。电光火石间他看清了那带有锯齿的跗节。他反应很快,霎时间挣开安全带往旁边扑,然后眼眶一凉。
那只虫族勾走了他的右眼。
周围的场景变得模糊。他置身于茫茫的粉紫色花海中,一个面目不清的女人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蹲在他身后,轻柔地扶着他的肩膀。她有非常美丽、非常动人的蓝眼睛,那蓝眼睛里荡漾着不谙世事的天真的爱意。
“去吧,弗朗西斯。”她说,“你已经是个大孩子,可以一个人走路了。”
女人的手离开了他的身体。他下意识去抓,对她话中的“一个人”产生了恐惧。但他抓了个空。带着花香的风推着他,他无法自控地向前走去。那推力越来越强,他的脚步加快,变成了奔跑。
“妈妈!”他呼喊道,“妈妈!”
“我在这里!弗朗西斯!”那个女人大声回应。
他回过头,看见地平线上背对着太阳的女人。她那样美丽,又那样迷幻。她的裙摆飞扬,她的长发飘舞。她是一个女神,她是他的母亲。
弗朗西斯的意识一点点冒出了头。
这不是他的母亲。他知道。在他出生前他的母亲就死了。她的母亲解除掉所有生命监控装置后自杀在浴缸,死前命令智能管家让医疗机器人从她的子宫中剖出了尚存活性的胚胎。胎儿被她的丈夫被放进昂贵的人造子宫,在机器的孕育中最后他活了下来,长成一个正常的婴孩。
人造子宫技术已经投入应用,但无法推广。电流的声音无法取代母亲的心跳,恒定的最佳温度无法取代母亲的体温,提前设置的摇晃无法取代母亲活动时身体的律动。人造子宫生下的婴儿无不是高需求宝宝,而且在长大后往往有难以弥补的性格甚至人格缺陷。他们缺爱而拒绝爱,渴望触摸又恐惧触摸,宁愿孤独又因孤独痛苦。
弗朗西斯在出生后的几个月里经常毫无规律地爆发啼哭,他的父亲在亲自照顾他几天后放弃,把他交给了人类保姆,又在发现保姆试图窃取他书房中的文件后把他交给了智能管家。弗朗西斯的啼哭没有让他得到渴望的怀抱。这个婴儿最终放弃了。他在三岁时才开始说话,后来长成了一个沉默冷漠的男人,未曾与任何人建立起亲密的关系。他和父亲的关系也始终僵硬,直至后者死于政治博弈,爵位归于他的叔父。
弗朗西斯的母亲出身皇室,在皇权没落的现今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她在出嫁前已经是一朵枯萎的花。他的父亲则是大贵族,继承了祖先的公爵爵位,这个爵位在三百年前被当时的皇帝赐给他的祖先,褒奖其在对虫族战役中立下的功勋。
三百年,对于人类来说太漫长了,即使星际时代人均寿命有所拉长,也敌不过基因的注定。三百年足够人类更迭九代甚至十代,足够人类忘却往事,也足够让一个曾经如日中天的政权步入衰年。
人类的帝国已经老了。就像当年的虫巢也会老去和死去一样。
弗朗西斯的手脚忽然痉挛了一下,就像很多人睡觉时会发生的那样,这是大脑确认人体未死的机制。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有谁扳过他的脑袋,往他喉咙里灌入冰水。
他呛咳起来,然后被扛到一个坚硬的肩膀上。一个呼吸凑近,扯了扯他的头发。
“妈妈想养一个人类。”是“帕泽·尼亚兰加”在说话,“你最好乖一点。妈妈喜欢乖的。”
然后是断断续续的古怪音节,似乎是这个苍白幽灵在和扛着他的虫族交流。弗朗西斯太久没有听到人类的语言了,在听到能理解的话语后听到虫族的密谈,更加对比出恐怖的不祥。未知是最根植的恐惧。
他感到麻木。然后是晕眩。
涅兰加站在卧室里。是卧室,不是巢穴。在迷瘴的别墅中那个属于他的卧室。他拉开厚厚的窗帘,被明亮的阳光吓了一跳,笨拙地要把窗帘拉回去。
迷瘴一伸手过他的头顶,帮了这个忙。
【妈妈。】他说,【你看,你要养的。我拿过来了。】
他把涅兰加的卧室和底下房间原本属于黑猎隼之间打通并新建了一个小楼梯,在这个空置的房间放了一个巨大的加强玻璃箱,就是人类用来养鱼或者蜘蛛和变色龙这种爬宠的东西。里面简单地布置了床铺、跑步机和碗。迷瘴不知道涅兰加对养人类的兴趣会持续多久,但他总想给妈妈最好的。
涅兰加弯起眼睛笑了,好奇地看着利齿扛着的人类,去摸他的脸。
【他现在大概还不太清醒,妈妈,不过过几天就好了。】迷瘴说,【小心他咬你。】
涅兰加很轻地摸了一下就收回了手,奖励性地亲亲迷瘴。在利齿发作前又亲了亲利齿。利齿立刻抓住他亲回去,被允许了两秒,然后被温柔地推开了。
【不要总是玩,妈妈。】利齿去把人类搬到楼下时迷瘴嘱咐,【我看好了下一个筑巢的星球,会需要很多工虫。】
“嗯嗯。”涅兰加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他摸摸肚子,然后又心不在焉地往楼下看,就像个新得到玩具的孩子。虽然他已经是很多孩子的母亲了。
“我今天有事,明天会来。”迷瘴说,放心地走了,还带走了利齿。①彡9;④9;私631QQ群
当天晚上,在迷瘴不知道的时候,一只虫族就偷偷溜进了虫母的房间。
舔舔妈妈
风屋狗狗祟祟地扒开窗户缝,像液态的猫一样流进涅兰加的房间。
他的拟态是个金色鬈发的美少年,额前搭了一绺潮流的紫色卷毛。他的眼睛是浅琥珀色,像是明亮的太阳。肌肤细腻,嘴里长着尖牙。
他东嗅嗅西嗅嗅,眼神故作诡秘地瞄过整个房间,然后笑嘻嘻地滚上了床,抱住了涅兰加。
涅兰加正睡着,没有被惊醒。生育是一件耗费能量的事,虫母需要的睡眠时间比他的孩子们都长。他把被子卷得像一条咸菜搂着,还死死夹在两条大腿之间。
风屋抱着涅兰加舔了舔他的脖子,又蹭了两下,就很干脆地硬了。他又往涅兰加背上蹭了几下,手肘撑起半身,观察涅兰加的脸。虫母依然没有醒。
“妈妈?”风屋刷刷舔了两下涅兰加的脸,“妈妈?”
涅兰加有了反应。他微睁开一只眼睛,看见了风屋,然后扭扭身体,把脸更深地窝进被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