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阴暗的角落打架,甚至学会了告状。伤得比较惨的一只会呜咽着拖着或举着被另一只撕扯下来的器官去找涅兰加。涅兰加则会把这些掉落的部分吃掉。他吃的时候,幼虫就看着他。咬碎腿是清脆的“吱嘎,吱嘎”,翅膀是“斯拉、斯拉”。幼虫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然后感到一种早熟的兴奋。
【妈妈、妈妈!】他们惶然又满足地抽噎。一直到他们成年之后,母亲进食他们的声音都是他们梦境的底色。吱嘎,吱嘎。斯拉,斯拉。
迷瘴破茧而出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涅兰加,然后发现妈妈的肩头、臂弯各站了一只金红色的幼虫。燃烧和永昼摩擦着镰刀状的前足,张开未发育的翼,愤怒地冲迷瘴尖叫。
迷瘴秉持着成虫对幼虫天然的优越感,压根没分给他们一个眼神,手背在背后,有点紧张地小声说:“妈妈。”
涅兰加把燃烧和永昼从身上摘下来,朝迷瘴招招手。迷瘴的拟态是高瘦的男性,浅蓝色的虹膜、纯白的长直发。他在涅兰加跟前蹲下来,展开覆着雪白绒毛和浅淡花纹的翅膀翅膀,这虫族求偶的重要器官给虫母看。涅兰加以母亲的眼光和手法翻看、检查迷瘴的翅膀和触角,越摸迷瘴脸越红,最终屏着呼吸把脸埋在涅兰加的大腿上。
燃烧和永昼气得差点变色。
【不看他!涅兰加,不看他!】永昼上蹿下跳,唧唧叫嚷,【这个残废的家伙,我以后翅膀一定比他好看!】
迷瘴贴着妈妈又香又软的大腿,隐蔽地侧过脸,露出了嘲笑似的表情。燃烧和永昼爪子都要掰断了,涅兰加却没有看到,而是摸了摸迷瘴的头发。
“妈妈。”迷瘴又甜、又乖、又羞涩地呼唤,“妈妈。”
“迷瘴。”涅兰加疑惑地说,“为什么你还是这么小?“
迷瘴僵直了。
涅兰加指的是他的原型。结茧前迷瘴的体型就比正常的幼虫小,他本寄希望于羽化的蜕变能带来喜人的变化,然而事与愿违。他的体长甚至够不到成虫平均值的五分之一。
迷瘴伤心地落荒而逃,丢下育儿室中双子刺耳的笑声。他躲进巢穴的控制室想借工作舒缓自己的烦恼,并单方面和妈妈赌气一分钟;结果被燃烧和永昼追上来堵在角落打了一架。迷瘴悲痛欲绝地发现,已成年的自己竟然连两只幼虫都打不过。
迷瘴在控制室一边失魂落魄地自闭一边像最精密的机器一样统筹整个族群的时间里,虫母又一次生育了。这次产下的卵非常多,密密麻麻地铺满了育儿室。
其中一颗就孵化出了利齿。
起初涅兰加并没有发现利齿是个高阶。这批卵数量太多了,注定它们的质量不会很高。他忙于照顾燃烧和永昼,很少查看这些新成员。
因为工虫还不多,新生的幼虫也是能参与工作、类似工虫的形态。他们在巢穴中没头没脑地乱跑,张着嘴朝每一只成虫嗷嗷待哺,不知道是在工作还是在搞破坏,弄得迷瘴焦头烂额。燃烧和永昼表示他们可以吃掉一些,被涅兰加温柔地否决了。
虫母爱着每一个孩子,他的胸怀向每一个孩子敞开。好几次在母亲怀里发现陌生的低价幼虫后,燃烧和永昼寸步不离、严防死守,朝任何胆敢追寻母亲甜美气味而来的幼虫大声嚎叫、拳脚相加。直到某天几个小东西追逐打闹地路过涅兰加脚边,涅兰加眼尖地一把把其中一只拎起来,提着这只在半空胡乱挥舞八条腿的幼虫仔细打量,惊奇地发现这竟然真的是一只高阶。
涅兰加挠挠他的下巴,然后被咬了一口。
迷瘴认为利齿之所以没被发现是高阶,纯纯是因为他太蠢了,混在低阶中毫不违和。他好像以为探索这个世界唯一的器官就是嘴,舱门、舷窗、桌子腿都留下了他的牙印。
涅兰加把他抱到膝头耐心地清理他腿上硬扎扎的毛,发现他的肚子很软。利齿刚开始还挣扎着不肯安分下来,没一会儿就被虫母的手掌按平成了一张饼。
【哼哼、咔。】利齿张合着作为口器的两对附肢,【涅兰加。】
燃烧和永昼相当看不顺眼这个不识好歹的后来者,头一天就把他按在虫母常坐的那张椅子底下恶狠狠地揍了一顿,警告他别妄想争夺母亲的宠爱。没想到第二天利齿就忘了肚子上流出内脏的伤口是怎么来的,像头哼哧哼哧的狗一样划拉着八条腿绕着涅兰加打转。
涅兰加把不想吃的东西塞到桌子底下,利齿就会把它们统统吃掉。统统吃掉。他贴着虫母的脚发出急切尖锐的声音,撕咬的时候把食物残渣和能溶解食物的唾液甩得到处都是。燃烧嫌弃他弄脏了巢穴,绕开足足三米远。
永昼有一次把利齿的八条腿绑在一起。利齿脚朝天疯狂扭动,活像一只翻不过身的乌龟。他倔强地斗争了一天一夜,涅兰加才发现他。
利齿讨厌燃烧和永昼,不是因为他们一天能揍他八百次,也不是因为他们总把他困在奇奇怪怪的地方,而是因为他们霸占了他最垂涎欲滴的东西:虫母的乳头。妈妈漂亮的,小巧的,被嘬得像剥开皮的桃子尖尖一样又湿又红的乳头,饱涨甜美的乳汁,本该有利齿的一份,却被双子各自一边占得死死的。
每当他淌着口水尖叫:【我也要,涅兰加!】涅兰加总是含着歉意看着他,左右手臂各抱着抖搂着翅膀吮奶的燃烧和永昼。
“别担心,利齿。”涅兰加安慰他,“有足够的肉给你吃。”
利齿埋头吃涅兰加撕开投喂他的肉时,就忘却了这个烦恼;一旦他吃完抬起头,烦恼又加倍地卷土重来。妈妈给他梳毛的时候他在想,永昼摁着他燃烧撬他脑壳的时候他在想,他收拢起腿睡觉的时候做梦都在想。他小小的、空空的大脑完全容不下别的东西。
他醒来后去找妈妈,发现燃烧和永昼不在。利齿决心抓住这个时机。利齿连窜带跳,冲进昏昏欲睡的虫母怀里,啊呜叼住又甜又软的奶尖,狠命一吸
什么都没吸出来。
被惊醒的虫母睡眼朦胧地拍了拍他。利齿含着被燃烧和永昼吃空的乳头,哇地哭了出来。
利齿死等活等,才等到一个堪称完美的机会:燃烧和永昼几乎同时结茧,开始了蛹期。这段时间长得足够利齿吃一顿好的。他兴冲冲地奔向虫母的房间,满怀期待地顶开门
然后发现,他认为该属于他的位置,又被占据了。
迷瘴跪在虫母的双腿间,环着他的腰,脸埋进他的胸口。涅兰加无所事事地揪着迷瘴顺滑的白色长发,一根一根地数着玩。
咔擦。利齿容量可怜的大脑里,和妈妈贴贴的温馨双虫世界的画面崩裂了。
迷瘴抬起头来,面色泛红地舔着嘴角。利齿吱哇乱叫扑了上来,迷瘴冷冰冰地瞥他一眼。涅兰加抹去胸前溢出的奶水,把指尖含进嘴里。
迷瘴和利齿开始打架。虫母打开旁边的罐头,发现已经变质了。
迷瘴开始揍利齿。尽管迷瘴的体质在成虫中相当差劲,但利齿毕竟还是一只很小的幼虫。迷瘴捏着利齿的脑袋,暴力拆卸他那八条乱蹬的腿。
【我要……杀你!】利齿一边被拆一边叫嚣,【杀你……吃你!涅兰加……我的!】
迷瘴冷笑一声:“成年之后再来说这句话吧,幼虫。”
迷瘴于是身心愉悦地走了,留下大受打击的利齿。涅兰加把变质了的罐头给了利齿以示安慰。
从此利齿发奋图强,在搞破坏、贴贴虫母、搞破坏的间隙努力进食,越长越大。但在燃烧和永昼相继破茧而出的时候,利齿依然只是一只幼虫。
族群要事:第一次繁殖期
迷瘴所在的控制室是他自己改装的,出于指挥虫群的要求设在巢穴外围,距离母巢很远。即使如此,他对虫母的状况依然了如指掌。虫母的繁殖期到来的时候,也是他第一个发觉的。
成年雄虫的存在结束了涅兰加的自体生殖,接踵而至的是真正的繁殖时期。繁殖前期势头尚弱的热潮中,涅兰加分泌出大量白色泡沫布置了自己的巢穴。婚飞过后脱落去了那对绚丽蝶翼的脊背隐约浮现出虫族的类鳞,涅兰加簇拥在又轻、又软、又温暖的半固态婚床中,喘息着,绞紧了双腿。
【燃烧,永昼,妈妈的孩子。】他饱含春情、柔情似水,发出动人的轻微的声音,【过来。你的涅兰加在呼唤你。】
即使远在控制室,身处冰冷机械中的迷瘴也闻到了妈妈诱惑又渴求、贪婪又狂暴的信息素腥甜刺激的味道。虫母选择了刚刚破茧、翼都还没完全展开的双子,而不是成年更久的迷瘴。迷瘴知道母亲认为他的基因的遗传价值不高,也知道这对整个族群的发展更有好处。但他还是发现自己不小心扳坏了好几个手柄。该死的燃烧。他想。该死的永昼,明明……明明本该是我。
而燃烧和永昼正陷在一场迷人的幻梦中。
母亲向他们开放了自己。母亲身体的里面,他们出生前和出生时短暂感受过的地方。他们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了这里。宁静的,幽暗的,潮湿的,带着母亲令人安心的温暖的律动的,原初的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