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案子,世家或许会认为仅仅是一回不慎,马失前蹄,但他们不知,这不过是萧宁煜开始着手瓦解世家势力的伊始。

三言两语里,奚尧得以窥见其中包含的野心,却并没有将他吓退。

或许在更早以前,奚尧就对萧宁煜的野心有所准备,只是对那时的他而言,这与他并不相干。可如今不同,他与萧宁煜的命运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的野心可真不小。”奚尧轻轻地呵出一口气,将库房的门给推开了,里面堆着装铜铳的箱子。

那箱子的样式他再熟悉不过,毕竟这曾经他的手一一打开查验过,也是他掉进这局中的开始。

“但将军看起来好像并不讨厌。”萧宁煜轻轻一笑,神情很是微妙。

奚尧淡淡地瞥他一眼,“我从未说过我讨厌有野心之人,我讨厌的是行事蠢笨,空有野心之人。”

“哦?”萧宁煜笑意更浓,“那将军的意思是,孤不是这样的人?”

何止不是,萧宁煜在这等年龄便能有这般谋算,给那在朝堂之上玩弄了大半辈子权术的老狐狸设局,世间少有。

不过奚尧不准备顺着萧宁煜的话说下去,转开了话头,“那这些铜铳先放哪?”

他如今是回不去王府,东西放王府也并不合适。他回京的日子又短,在这京中难以寻到一个合适的安置之处。

“将军没地方放么?那孤便帮将军先找地方放着吧。”萧宁煜很快就接上话,像是早就想好了一般。

奚尧又不是傻子,立即反应过来,恶狠狠地瞪了萧宁煜一眼,“你这是早就想好了吧?说着是将东西都送给我,结果还是放在你那,日后我动用或是不动用你都会知道。”

萧宁煜佯装听不懂,“将军可是冤枉人了,孤哪知道将军没有地方存放这铜铳?分明是好心借地方给将军暂用一二,怎么将军倒记恨上孤了?”

左右奚尧眼下也没有合适的地方用来存放,萧宁煜帮忙收着其实更稳妥,但这般每一步都被人算计着的感觉叫他浑身都不爽利,胸中像是憋了一口气,堵得慌。

能动手的事,奚尧向来不屑于动口, 抬脚便狠踹了萧宁煜一下,将这口气给出了,而后看也不看他转身便走。

这下萧宁煜毫无防备,大腿被踹得生疼,眉头都皱了起来,但面上未见半点恼色,唇角反而诡异地翘了起来,似是心情极好。

他冲暗卫招了招手,将善后之事交由他们处理,自己朝奚尧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第一卷

第50章五十、结案

却说那前大理寺卿薛成瑞在御前求着告老回乡,弄得当今皇帝好生难看,险些下不来台。

许是因为触怒天子,回乡之路也不怎么走运,途径一山,那地方出了名的山匪猖獗,不仅身上的钱财被洗劫一空,连人也折在了那。整辆马车都坠下了山崖,摔得面目全非、粉身碎骨。

若不是那马车上印有官家的图纹,被路过的樵夫认出,好心报了官,只怕是那尸首会做了林中鸟兽的盘中餐,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听闻此消息时,奚尧身在大理寺,方与人复述了一遍那日他替休假未在营中的周澹之清点兵器一事。

严臻叫人做好记录后,上前来告知奚尧他如今可以离开大理寺了,他的随从邹成也已审问完,可一同离开。

“奚将军,可需要下官命人去将您的随从带过来?”严臻温和地询问奚尧。

奚尧轻点了一下头,“有劳严大人。”

“举手之劳而已。”严臻仍笑着,等他身边的人走后,又上前一步,轻声将薛成瑞身死一事告知了奚尧。

奚尧面色如常,只是眸光微冷,审视一般打量面前之人相貌平平,出身普通,为官二十载并无任何杰出政绩。旁人都道是运气好,熬得资历深的人要么栽了,要么老了,才有了如今官职。如今更是行了大运,薛成瑞一走,大理寺卿一职空缺下来,要么落在冯修仁头上,要么落在他严臻头上,即便不是他,也能跟着升一职。

这样的人,瞧着无半点野心,老实本分,脚踏实地。

若奚尧不知严臻私下与萧宁煜往来,怕也会被其骗过去,当真以为其毫无野心,毫无斗志。

“大人这也是举手之劳吗?”奚尧的声音淡淡的。

他身上那出自薛成瑞之手的伤已然好了,但显然有人还记得这伤,不会让这事就这么简简单单地一笔揭过,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严臻笑了笑,语气不卑不亢,“算不得什么,下官不过是将此事告知将军,却是万万不敢邀功的。此前因下官一时不察,让将军受了那等屈辱之刑已然深感惭愧,断不敢再来将军前居功自傲。”

奚尧的双眼微眯,把整件事在脑海里飞速地过了一遍。

纵然萧宁煜算不得什么好人,但他向来敢作敢当,若私刑一事真是他授意,不至于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惺惺作态。而如今薛成瑞身死,一看就是萧宁煜在加倍奉还。

身在大理寺,严臻的消息自然比萧宁煜灵通,而萧宁煜却也是见了那伤,才知晓此事。可见那时严臻还未向萧宁煜通风报信,或者说,那时,严臻还不曾为萧宁煜效力。

既然如此,那严臻现在的态度未免也太过殷勤了些,透着种莫名的古怪。

“大人言重了,您效力的主并非我奚尧,对我说这些实在不妥。”奚尧的下颌微抬,神情有几分倨傲, 意思很明显,萧宁煜是萧宁煜,你想表忠心就找萧宁煜去,不必到他跟前阿谀奉承。

可他这般神情倒让严臻有几分恍惚,隐约间,从奚尧身上看到了另一人的影子,神情微变。但很快,他又敛了敛自己的神情,朝奚尧行了个跪地的大礼。

奚尧的眉头拧起来,双眼也蓦地瞪大了,不解这是何意。

却听严臻道:“将军有所不知,下官所行所言并非为了功名利禄,而是为了报答奚将军的恩情。”

恩情?

此二字令奚尧怔在原地,有几分茫然:“我好像不曾与严大人有何往来,也不记得曾对严大人有过什么恩情。”

如若没记错的话,严臻今年已然四十二岁,他在二十二岁那年入朝为官,而那年奚尧不过四岁,黄口小儿一个,两人岁数相差甚远,奚尧更是常年不在京,按理说不该有何交集才是。

“下官说的是奚凊,奚将军,您的兄长。”严臻抬起头来,望向奚尧,眸中隐隐有泪光闪动。

严臻有一胞弟名为严瑞,科考几年皆未上榜,自认不是为官的料子,弃文从武,去从了军。

几年摸爬滚打也当了个小旗,却在贞宁十五年的长野一役中险些丧了命。

“那战胜得凶险,死伤数十万将士,下官的弟弟实在是命好,幸而遇上奚将军坚持,从死人堆里刨了三天三夜给刨了出来。找到的时候,都已经没了气息,偏奚将军说还有救,叫来军医医治,这才捡回一条命来。”严臻自那时起就想着有朝一日,定要报答奚凊的大恩大德,却不曾想天不遂人愿,四年之后,奚凊战死沙场,他再无报恩的机会。

奚凊良善,对待将领士卒向来极好,这样的事并不少见,在世时,受过其恩惠之人数都数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