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背后缘由对大多数人并无影响,唯有本以为能凭治理时疫有功而寻求封赏的崔士贞面色难看了些许。

不过也只一瞬,他很快就将头低下,未让任何人觉出不对。

虽皇帝有心为国师行国丧之礼,但念及国师生前不喜奢靡铺张,礼制一切从简。

由皇帝为国师上三炷香,众人俯首闭目,在诵经声中一齐为国师哀悼,如此便算礼成。

就在萧顓欲携众人离开之时,住持叫住了他:“陛下,由于慈真方丈乃病故,身有浊气,需由一位身份尊贵之人与我等佛教中人为方丈日夜诵经七日,保圣火不灭,以渡往生。”

听到“身份尊贵”四个字,萧顓双眼微眯,沉声发问:“你以为,何人能担此任?”

天威过盛之下,众臣皆俯首,不敢直视。住持却不卑不亢地回话:“若说身份尊贵,当属天子。”

一时间,静得只能听见香案上烛芯燃烧之声。

“你好大的胆子!”萧顓怒喝一声。

见状,侍卫与众臣齐刷刷跪地,唯恐被怒火殃及。

住持依然镇定自若,缓缓道:“但为陛下圣体安康着想,贫僧以为,此事可由太子代而行之。”

萧顓对国师敬重,一因他信佛,二因国师深得民心。如今国师圆寂,他为国师厚葬亦是为了在百姓面前彰显他对国师的敬重。

可若是他眼下拒不为国师诵经,传出去恐会落世人话柄,适得其反。

如此看来,由太子代劳,不仅可见对国师的敬重,也可显皇室威仪,实为良策。

萧顓沉默下来,迟迟未给出决断。

身后跪地的众臣却已经从皇帝的犹疑中窥见一丝圣意,一人一句地进言,有劝皇帝保重龙体的,有附和让太子代劳的,说什么的都有。

而就站在皇帝身后的萧宁煜始终一言不发,好似事不关己般,只留给众臣一个挺拔的后背。

萧顓抬了抬手,让进言声停下来,转而看向萧宁煜:“太子,你意下如何?”

萧宁煜揖了揖手,不疾不徐地答话:“国师佛法高深,多年来庇佑我大周,为我大周之幸。而今国师圆寂,儿臣愿尽皇室之责,为国师诵经七日。不仅如此,为求大周风调雨顺,儿臣愿循旧制为国师服丧三年,在佛前以尽诚心。”

众哗然。

无人能想到萧宁煜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要知道,人人皆心知肚明,这太子妃的择选实为太子拉拢人的手段。选一位身世显赫的太子妃,那日后便多了一份助力。

可这服丧三年,便是三年内不婚娶,而五皇子也临近迎娶正妻的年纪,这摆明了是要将大好的机会拱手让人。

别说是大臣们看不懂,就是萧顓也看不懂萧宁煜此举意欲何为,不过他所想的却没有旁人那般浅显。

焉知方才住持所言,不是被胁迫而为?

比起愚蠢,他更愿意将此当作是萧宁煜的忤逆,因为不满婚事受他摆布。

他的这位太子手段了得,狼子野心,羽翼初丰就急着要脱离他的掌控了。

且看吧,跌得头破血流就会晓得痛了。

皇帝面上不见喜怒,允了萧宁煜的要求。

郭自岭奉命带侍卫一路护送着皇帝回了宫,留下的奚尧负责带侍卫护送大臣们下山。

将大臣们纷纷送下山后,奚尧正欲带队回营,就被人叫住了。

奚尧回头,见是陆昇与崔士贞,心下觉得对方来者不善,但到底行了一礼:“陆大人,崔将军。”

崔士贞面上浮着一层浅淡的笑意,“许久未见奚将军,将军的气色看起来不错,倒不像是久病初愈。”

这若是放在刚回京那会儿,奚尧未必能听出崔士贞话中深意,此刻却已能圆滑地回过去:“想是御医开的药方管用,这还是崔将军治理之功。”

崔士贞轻笑:“奚将军说笑了,治病救人是御医的功劳,崔某怎敢居功。”

“病好了自然是好事。”陆昇接过话,温和地看着奚尧,“以免秉行人在边西,还挂念着你。”

奚尧心底咯噔一下,看来是陆秉行给他寄信一事被知晓了。他暂且按下不表,打算先听听陆昇的来意。

只听陆昇悠悠道:“奚将军,你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对你倒也还算了解。秉行这些年将你视为亲兄弟,对你多加照顾,更是自愿为了你被调去边西那等苦寒之地。可如今我年事已高,秉行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我只想着他能常在身侧,也让我享享儿孙绕膝的福。”

陆昇的意思奚尧算是听明白了,这是让他去边西,把陆秉行换过来。

听起来倒是不错,陆昇思念儿子,奚尧也不欲留京,若是事成,自然两全其美。

可天底下哪有这么轻易送上门的好事?

奚尧垂了垂眸,“陆大人,让陆大哥前去边西领军,我留在京中是陛下的旨意。”

他是在告诉陆昇,天命难违。

可陆昇却抬头看着天,笑了笑,“事在人为。”

奚尧沉默片刻,回话:“容我考虑考虑。”

崔士贞低头,无意瞥见奚尧的手腕,那里有一圈还没养好的淤痕。

随着奚尧的手臂摆动,袖口往下落了落,淤痕被严严实实地遮盖起来,不再能窥见。

他若有所思地抬头,与陆昇一并离去。

回程路上,陆昇察觉出他的情绪转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

崔士贞微微眯起眼,轻笑:“没什么,只是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待二人的身影已然望不见,奚尧让士卒先回营,自己又重新上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