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还看到,各地官员对朝廷的新政怨声载道。有些硬性的指标,确实因?各种不可抗力无法完成,但朝廷不问原因?,同样降级或罢黜,而部分被逼过了头的官员,则会?选择“苦一苦百姓”来完成朝廷的任务。
每一种制度的存在都?具备其合理性,同样,每一种制度的存在都?有弊端。他?们将这些情况一一记录在游记中,怀安想,等到旅行结束之后,就将他?们看到的景象具表陈奏,请姚阁老补一补新政的漏洞。
岭南的夏季十分闷热,赵家前院里有一颗高大?的蒲桃树,枝叶繁茂,亭亭如盖。赵盼比怀安成亲早两年,儿子钧哥儿都?满周岁了,正在大?树的绿荫下蹒跚学步。
赵钧像母亲更多,不是赵盼那样略黑的方面孔,而是白白净净的圆润,谢韫很喜欢,每天都?要抱着他?玩。
赵盼的妻子卢氏也?道:“多抱抱也?好,为你们招一个哥儿来。”
谢韫但笑不语,默默将孩子放回了地上。他?们其实很想生?女儿来着,她听说?女儿跟娘更贴心,怀安则纯怕生?出?来的儿子像他?自己,遭不住,根本?遭不住……
赵盼身为孙辈已经除服,也?难得清闲,带着他?们去附近的山水游玩。
再回到家时,赵淳一脸凝重?,将几个小辈叫进堂屋,拿出?一份邸报给他?们看。
“姚阁老病逝了。”他?说?。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只闻内室里钧哥儿因?闹困细弱的哭声。
邸报比家书快一步,等沈聿和谢彦开的家书送到时,怀安和谢韫已经收拾行李启程动?身了。
清早启程走水路,硕大?的官船破开沉静的运河河面,夹岸高大?的乔木迅速向后退去。晨雾缭绕之中,他?们看到远方蠢蠢欲出?的朝日的一角,日光透过白茫茫的水汽洒在河面,波光粼粼,绚烂夺目。
谢韫换上了女装,鹅黄色的小袄,水蓝色的马面裙,他?们映着晨风站在甲板上。
“姚阁老一走,公?爹就要接任首辅了。”谢韫道。
怀安点点头:“我小时候看吴琦郑瑾他?们做小阁老,嚣张跋扈,为所欲为,就很羡慕,常把这个挂在嘴边,激励我爹早日当上首辅。”
谢韫噗嗤一声笑了:“这样真?的不会?挨揍吗?”
“大?部分时候都?能跑掉的。”怀安认真?的回答。
“那现在呢?”谢韫道:“你如愿以偿了,小阁老。”
怀安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忧大?于喜吧。我也?早就明白了,权力越大?,责任就越重?,姚阁老劳心案牍,是积劳成疾,我想进内阁帮他?,让他?不至于那么操劳。”
谢韫握了握他?的手,笑吟吟的说?:“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好这个小阁老。”
“是吧,我也?相信!”怀安从不谦虚,又反问:“你呢?回去之后有什么打算?”
谢韫道:“我一时还走不了太远,只能先把女校办好。”
她说?,我不是一定要她们考科举,也?不是一定要做官。我只是想证明,男子可以做的事情,女子也?一样能做到。
我只是希望天下所有的女子,都?能像我三哥那样,去游学,走遍名?山大?川。
像我爹那样,著作等身,桃李天下。
像公?爹那样,胸怀经纬,济世安民。
我希望她们,不用女扮男装,也?能站在阳光下肆意的谈笑……
她想像着那一天,都?会?开心的笑出?声来:“我想做好多好多事,我相信,即便我做不到,她们也?一定会?做到,如果她们做不到,我们的女儿也?一定能做到。”
“会?有那么一天的。”怀安十分笃定的说?:“未来的路还有很长?,我们慢慢走。”
清风徐来,谢韫的眸子闪着异样的光彩,修长?的睫毛亮晶晶的,像是凝结了一颗晶莹的朝露。
谢韫问:“你呢?你有什么愿望?”
怀安贼贼的一笑:“我希望生?生?世世和你在一起。”
谢韫反问:“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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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安道:“就这。”
谢韫扭头看向远方:“我才不信!”
怀安笑而不语。
就在昨晚,他?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外族挥师南下,将江南一带屠戮的十室九空,继而剃发易服,闭关锁国,步步落后于人,被列强□□,签订一千余条丧权辱国的条约,鸦片肆虐,军阀混战,百姓在夹缝中求生?。然后在无数英烈用鲜血浇灌的土地上,撕破暗无天日的硝烟与罪恶,发出?新的芽来。
历史是波澜壮阔的,可置身于历史洪流中的人,只是字缝里的一粒尘埃而已。
老爹、岳父、姚阁老、赵伯伯……他?们接受孔孟之学,终其一生?致力于辅佐帝王开创中兴之治,翘首等待盛世的到来。
只有怀安不同,他?相信创造历史的是人,推动?历史的也?是人,而不是某一个帝王,某一个将相,也?不是某一个政令,是创造一切的芸芸众生?。
远方辽阔的平原上,一轮硕大?的红日徐徐升起,夹岸的无垠的稻田迅速向后退去,稻穗起伏如浪,河面收窄,巨船如行驶在稻浪之中。
他?有一个幼稚的、不足为外人道的愿望,他?希望新政可以再完善一点,延续的久一点;他?希望这个农耕民族可以早一点克服恐惧,真?正走向浩瀚的海洋;他?希望百姓都?有读书的机会?,不用当牛做马,不用做皑皑的白骨和垫脚的基石,在尽可能安稳的、温饱的、有尊严的生?活中,等待世界的巨变,迎接新文明的火种。
天地间一片透亮,怀安眯起了双眼。他?不是伤春悲秋的性格,既不会?为逝去的繁华而惋惜,也?不会?为未知的将来而焦虑,只会?对即将到来的灾祸而苦恼……
他?在苦恼什么呢?有诗为证:
爷娘闻子来,举棍两相迎;阿姊闻弟来,提刀出?门去;阿兄闻弟来,攒拳怒目增气力。
只有一个芃姐儿跟他?一伙,可惜众怒难犯,恐遭无妄之灾,她也?假装不在。
怀安被揍得四处乱窜,抱头躲闪,一股脑跑去了谢家避难。
谢韫本?是先回娘家报平安的,谁知怀安到了岳家才知道,她被担心后怕一年多的亲娘撵着打,一气儿跑回婆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