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安忙替谢韫接过来,二人行礼道谢。
“快进来坐吧。”
怀安这才牵着谢韫,跟在姚滨和陈公公身后来到正院。
陈公公一路劝道:“姚阁老啊,怒极伤肝腑,上了岁数,您老这气?性也适当?收一收。”
姚滨叹道:“冤孽呀,都是冤孽。”
姚夫人迎出?来,相互见礼之后,才拉着谢韫端详,看着一对璧人心?生欢喜,脱下自己腕上的玉镯送给她?:“不是很好的成色,权且拿着玩吧。”
谢韫推拒不过,只好收下,又被姚夫人拉着去了内室,品尝她?亲手做的盐渍樱桃茶。
怀安揉着肩膀一脸不服,凭什么他?进门就吃了一棍子,谢韫进门就有见面礼呢。
走进正房,只见厅堂陈设朴素,中堂一副画卷,一副对联,抬首可见一副铁画银钩的墨宝宁静致远,梁柱上挂着一根竹杖和一双草鞋,意为“竹杖芒鞋轻胜马”。
怀安一看便知,姚师傅这几年上了不少火,火到用各种装饰暗示自己要淡泊名利。
姚阁老和陈公公分坐东西,怀安坐在下首陪着,听他?们说话。
两人是一定?程度上的盟友,陈公公帮助姚滨起复,自然是为了自己有一日能顺利坐上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因此说起话来也格外的敞亮。
“我姚滨心?在庙堂,这点无须遮掩,朝廷出?了一个吴党,擅权专政、恶贯满盈,后来吴党倒了,陛下登基了,郑阁老执掌内阁,如今是袁燮做首辅,又怎样呢?依旧是庶官疾旷吏治因循,开海开了一条小缝,清丈均赋推行不下去,边备总算有了一点起色,也碍于旧制仍有很大的漏洞,再不大刀阔斧的推行新政,我大亓离亡国不远了!”
怀安在一旁听的心?惊肉跳,姚师傅可真敢说啊!不过听上去,这些话虽然激进,却也不无道理。
陈公公却不是一般的太监,他?入宫多年见惯了风浪,仍可以慢条斯理的喝茶,面不改色的聊天。
怀安在一旁吃了不少茶点,越听越觉得?皇帝实在想多了,姚师傅压根没想拒绝这次任命,非但不拒绝,他?还摩拳擦掌,准备撸起袖子大干一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所以这趟除了公款吃喝玩乐,根本用不着他?干活赚大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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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利的摆香案宣读圣旨之后,姚滨率家人接旨,让妻子将?圣旨供到祠堂去,正要跟陈公公继续寒暄。余光瞥见姚泓沿着墙边往大门外溜,直接从地上捡了跟棍子砸过去。
姚泓一哆嗦,一沓稿纸从袖子里掉出?来。
姚滨更怒,提着棍子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追打。
怀安看出?来了,姚师傅这五年没干别的,忧国忧民打弟弟,把自己气?的好似老了十几岁。
陈公公拦都拦不住,怀安根本就不拦,这种坑哥的货活该挨揍,不像他?,从来不坑哥。
出?于好奇,他?一张张捡起地上的稿纸,登时瞪大了眼睛:“几何题?!”
准确来说,那是一沓演算纸,用铅笔画了许多几何图形,还有各种公式,只是没有后世的数学符号,而是用天干地支代替,这些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也知道它啊!”姚泓一边抱头鼠窜,一边问。
“你?怎么会做这些?”怀安问。
“一个西洋人教我的,哎呦!”姚泓说着,腰上便挨了一棍。
怀安心?想,大抵是传说中的传教士了,于是立马上前,和陈公公一起抱住了姚师傅。
姚泓才趁机逃出?大门。
姚滨气?的眼前发黑,掐腰站在原地,气?喘吁吁。回到堂屋,在陈公公一再追问下,才开始大倒苦水。
“我一定?是前世做了孽,摊上这么个弟弟。”姚滨痛心?疾首道:“从小不读经?史,偏偏喜欢算学,算学是什么?微末小道!学的再精能有什么出?路?我把他?送到外省去寄籍,一路名师教导,逼着求着,才算考中举人,补了个一官半职。谁想他?在任上口无遮拦,竟招来大祸。如今可好,连他?媳妇都带着孩子回了娘家,若非世上没有休夫一说,他?早就给人休了!”
“我让他?在家安心?打理家业,他?倒好,每天跟着个鬼一样的西洋人学巫术,你?再看看他?画的这些洋符。”姚滨指着怀安手里的演算纸。
怀安一边仔细翻看那些几何图形,一边解释道:“姚师傅,这不是巫术,这是算学的一个分支。”
姚滨瞪他?一眼:“你?也把心?思放在经?史文章上,少碰这些不务正业的东西。”
怀安唯唯应着,不再辩驳。没办法,在科举制度之下,算术不受重视,算学人才稀缺至极,即便是算学中的佼佼者,也不过去户部任个小官吏,为科举正途出?身的官员所不屑。
不过听说姚师傅准备带着姚泓一起回京,就知道他?仍没有放弃弟弟,有心?再寻良机给他?谋个官职。
但怀安可是盯上姚泓了,算学人才紧缺,也就顾不上人品多完美了,先薅到书院做个算学先生再说!毕竟像他?这样三观极正不坑爹的官二代,实在不多见了,不能要求太高。
听闻姚阁老真的要回京,整个京城的官员都震惊了。
先前得?罪过他?的,为了拥戴郑阁老而打压他?的官员,各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其中以次辅张瓒为首,居然直接吓得?一病不起,不过旬日,就上了乞骸骨告老还乡的折子。
袁燮仍像一尊不悲不喜的大佛,皇帝想让姚滨做首辅,满朝文武怕得?罪天官不敢多言,那他?就退居次辅,反正在哪里和稀泥都是和,在首辅的位置上,还容易和不均匀。
怀安带着谢韫回来“完璧归赵”,被岳父和亲爹各骂了一顿,知道他?脸皮厚,骂三天都是白费口舌,除了给他?加功课之外,无法伤他?分毫,于是让他?将?《孟子》带集注抄写一遍,写不完,就算休沐日也不许出?门。
谢韫有多聪明,仿写的字体?掺在真迹中,就连怀安本人都认不出?来,总算让他?在五月盛夏之前,抽身去视察了一下女校和书院的工地。
从去年底,“雀儿山书院”的校舍开始动工,恰是农事不忙的时节,招募雀儿山的村民作工,荣贺派出?两名修造过宫殿的太监监督工程,怀安也派遣几个机灵能看懂图纸的伙计打下手,每日盯在工地上。
大半年时间过去,终于初见规模。
一切都在顺利进行,怀安每天虽然又忙又累,但常在梦里笑出?声来。
姚阁老还没回京,张阁老一病不起,袁阁老自不必说,阁务繁忙,即便不是当?值的日子,沈聿和曾繁也时常忙到深夜。这天又是披星戴月的回来,看到怀安直接睡在了外间的罗汉床上,夏日燥热,许听澜只在他?肚子上搭了个薄单子。
“怎么在这儿就睡了?”他?问。
照说儿大避母,怀安搬到前院已经?两年多了。
“让他?睡吧。”许听澜道:“这几天也不知在忙些什么,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