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淳收拾起乡绅胥吏来真可谓不留余地,有阻碍就强行清丈,隐匿官田、隐瞒田产、接受投献、偷税漏税者限期退田, 逾期不退立刻下狱, 一时?间县衙大牢里关满了缙绅大户的子弟和奴仆, 一手交田一手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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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治理下, 鹿州重修了鱼鳞册,百姓减轻了赋税,减轻了摊派和?耗羡, 平反了冤案, 过?上了翻天覆地的生活。

作为他的同僚和?当地乡绅却深感水深火热,想要?找人搞他,从?他的私生活下手, 却见他每天穿着粗布衣裳, 家里只有一妻一子一女,平时?孝顺老母, 严教子女, 没?事种菜养鸡, 自给自足,要?清誉有清誉, 要?政绩有政绩,清正?廉明无懈可击。

他们苦思?冥想三年,终于想出个好办法,既然?搞不掉他,那就让他升官!

于是趁着某次外察,赵淳得了绩优,升任东麟府同知。

这下轮到东麟府上下的官员慌了神,鹿州县不讲武德啊,烫手的山芋往上抛,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懂不懂!

……

厢房里,怀安看着手里的书信,笑得前仰后合。

沈聿推门进来,他忙将赵盼的信件藏在身?后。

“看信就大大方方的看,藏什么?”沈聿道。

怀安嘻嘻一笑,将书信拿出来:“爹,我头一次听?说?,搞掉对手的方法是让他升官。”

说?完,他又难以抑制的笑起来,果然?逆向思?维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

沈聿身?后跟着云苓和?天冬,手里端着饭菜,摆在厢房外间的食桌上。

怀安探头探脑:“怎么在我房里吃饭?”

“你母亲带着嫂嫂和?芃儿去陆家作客,你大哥有应酬,咱爷俩就在这儿凑合一顿吧。”

怀安点点头,跟着去了外间洗手,手里一直捏着那封信,蹦蹦跳跳的透着欢喜。

“赵伯伯升官倒比你爹升官还要?高?兴。”沈聿道。

“那当然?啦,赵伯伯是一柄锋利的剑。”怀安手脚并用的比划着。

沈聿觉得有趣,又问他:“他是利剑,你爹是什么?”

怀安思?索片刻:“爹是持剑的人。”

沈聿十分受用:“这评价可不低啊。”

怀安骄傲的说?:“那当然?啦,我沈怀安的爹,可不是一般二般人能当的。”

这话沈聿倒十分认同,说?出来都是泪啊。

怀安看着信里的内容,又问:“爹,什么叫官田民田一则?”

沈聿解释道:“我朝土地分为官田和?民田两种,朝廷的税收也是通过?这两种田地纳税。因为官田的租额太?重,租种官田的百姓辛苦忙一年的成果几乎全部上缴,留不下活命的口粮,久而久之,官田遭到大量荒弃,加之天灾,加之被私人隐匿,也就无人纳税了。所谓官田民田一则,就是要?让两种田地的税赋等同,让抛荒的百姓重新回来耕种。”

怀安好像有点理解了,又问:“民田呢?”

沈聿略一沉吟:“民田的情况更糟,以税收最高?的江南为例,民田虽然?税轻,但有九成已?被缙绅大户兼并,普通百姓争相向大户投献土地,大户则可以免除摊派杂役,最后只有余下一成的土地在缴税,百姓的负担越来越重,朝廷的税收却逐年减少。”

怀安突然?想起范进的故事,范进中举后,乡邻争相投献田产,一夜之间由赤贫变为富户,原来是避税的重要?手段之一。

“可是……官绅优免的田地是有限制的,不是所有土地都能免除啊。”怀安疑惑的问。

沈聿道:“在地方,大户们有许多?办法逃避税赋,官府的鱼鳞册都可以造假。”

怀安道:“所以,清仗田亩是均田赋的先决条件。”

“是。”沈聿点头。

“爹,咱家两个进士,有没?有被投献的田地?”怀安问。

“有啊。”沈聿大方承认道:“有些亲友求上门来,是推脱不掉的,托你祖父的福,爹名下还过?继了两个比爹年纪还大的儿子呢。”

“哈?!”怀安下巴险些脱臼,活了这么多?年,竟不知道自己还有两个比爹还大的哥。

“什么情况?”怀安问。

“同宗相互过?继十分常见,都是名义上的,连爹也没?见过?他们,除此之外,还有挤破脑袋投身?去大户人家做奴仆的,都是为了免除徭役和?摊派的手段。”沈聿道。

怀安心想,果然?在雪崩来临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一生致力于“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士绅,人人都在吸着这个国家的血。

“所以,活不下去的不是被兼并的百姓,而是没?被兼并的百姓。”怀安道。

“是这个道理。”沈聿道:“大户有田不赋,贫民田少赋重,勋贵宗室、缙绅豪强隐田漏税,是朝廷危机的主要?原因,如今丈田均赋,就是要?按照同样的标准征收摊派和?耗羡,田多?则赋重,田少则赋轻,无田则无赋。”

“明白了。”怀安听?完老爹的解释,再看赵盼的书信,对赵淳更加敬佩。

地方官员与当地豪绅为敌,所面临的压力、毁谤是无法想象的,也正?因为赵伯伯是一颗嚼不烂碾不碎的铜豌豆,他们才只剩让他高?升这一条“送神”的途径了吧。

“如果朝廷直接下旨,全国施行清丈均赋就好了。”怀安道。

沈聿递给他一个白瓷的小盅子,只说?:“会?有那么一天的。”

怀安没?留意?,直接端起来喝了,一股浓烈的酒辣味钻进口腔。

“噗”怀安一口喷出来,呛得直咳嗽。

“怎么是酒?!”

沈聿端起酒盅一饮而尽,笑道:“男人之间谈话,不喝酒喝什么?”

怀安觉得老爹一定是抽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