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我还没走到桃树下,我爹便急匆匆地跑到我身旁拉住了我的小臂,他满头大汗地问道:“儿啊,你去李府都干了些什么?我怎么听说是一大群官兵捉你去的李府?”
我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安心,“无甚大碍,李县令是请我去给李少爷治病了,我在李少爷床前唤了他几声,他便醒了。”
我爹面色古怪道:“那还真是奇了。”
“是啊。看来我这个书童在李少爷眼里还是有些分量的。”
“唉,你无事就好,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来年的乡试该如何是好啊。”
我吞了吞口水,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我爹,然后小声道:“爹,其实还有个事儿,我准备跟您商量一下。”
我爹负着手走在我前面,他不甚在意道:“何事?”
“李少爷让我嫁给他。”
我爹突然被门槛绊住,一个踉跄便摔进了大门,我连忙跑进门去扶他,他却是像被地里什么东西缠住一般,怎么也起不来。
在我和大娘使了好一番力气将他抬进主院后,他才惊疑不定地问我:“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李公子让我先嫁给他,爹你先别着急,只用五年就好。”
我跟我爹解释了一番,他这才明白我是给李宴冲喜去了。
“就不能换一个男人吗?让你哥哥替你去也好啊,你可是我胡家唯一的希望啊。”
“这……那我去问问李少爷好了。”
第二日,我去李府拜访,手里还提着自己给李宴煲的粥,李宴见到我后顿时喜逐颜笑,连身上的病气都淡去不少。
我搬了根楠木圆凳坐在李宴榻前,然后一勺一勺地喂他喝粥,见他心绪宁静,我便边喂边状似无意道:“唉呀,少爷可知道我二哥胡庄?”
李宴淡淡地望着我:“自然是知道的。”
“其实……我二哥倾慕少爷已久。”
李宴的脸似乎扭曲了一瞬,但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阿桃,你想跟我说什么?不用拐弯抹角。”
“呵呵,是这样的少爷,我胡家就我这么一个考中秀才的儿子,我爹想让我继续完成学业,所以……”
“所以你不愿和我在一起了是吗?”
“不是的!我自然是愿意和公子共患难的,只是这父命难违……”
“阿桃,没关系的,我说过你不用勉强自己,我的命本该如此,我拖你下水,倒是我太自私了。”
我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觑他脸色,“我会再跟父亲商量一下的。”
“不用了阿桃,只有你的生辰八字与我相合,既然你不愿,我也不强求。”
他的拒绝却是比强留更让我感到难受。
我无比心塞地离开了李府,然后回了家,家里我爹正坐在案前优哉游哉地喝茶,而大娘就站在一旁伺候他,他一见我回来便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爹,我要嫁给李宴。”
“咳!”我爹被茶水噎住,一口气没提上来,眼见着那脸就快变得青紫一片。
我大娘赶紧给他拍背顺气,同时有些埋怨地看着我道:“胡桃,你怎么能说这么大一句话,你知道你爹对你的期望有多大吗!”
“可李少爷要是没了我,他会没命的!”
等我爹终于顺过气来后,他大声吼道:“李宴他是生是死与你何干!你只需要好好给我念书求学就行了!”
我红着眼眶瞪着我爹:“可李少爷是我唯一的朋友啊!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我爹拂袖怒道:“你这个不孝子!给我滚回房去!我不许你再去李家!”
在卧房里呆了几日后,我那终日在房里忙着织布的娘亲突然来看望我,因为日日操劳,她那原本瑰丽润泽的面庞变得黯然,从前秋水盈盈的眼眸也布满了红血丝。
我娘无比爱怜地望着我,她用那双柔软的手描摹我的脸庞:“儿啊,有时候天命难违,就算是娘,也不能为你做些什么,只是今后你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我娘含糊不清的话让我摸不着头脑,但我还是静静地坐在她身旁,听她那少有的殷切嘱咐。
还未过半日,我爹也面色阴沉地进了我的卧房,他无比痛心地看着我:“你看看你!你看看你!你当初就不该去做李宴的伴读!你就不该认识李宴!”
见我爹如此气急败坏的模样,我心里也有了几分猜测:“爹,是李县令说什么了吗?”
我爹冷笑道:“呵!是啊,用你嫁进李家去换你哥哥的一条命!唉,我当初就不该生下胡湛这个孽子!这下可好,把我们全家都害惨了……”
“爹,你也别太生气,也就是五年而已,我在李家后院也可以用功念书啊。”
我爹没再说什么,只是摇着头满脸懊悔地离开了,我知道我爹失望极了,可是县太爷的命令一下来,我胡桃就从个男的变成了个女人,并且在半月后,我就得被纳进他们李家做偏房。
我出嫁的一切红妆都是李家准备的,而我唯一的嫁妆只有一双我娘绣给我的婚鞋,那鞋面金丝成凤,祥云环绕,看起来精美异常,我不愿弄脏这鞋,想着日后等我离开了李宴,自己娶亲时,我再送给新婚的妻子。
日子过得很快,吉日一转眼便到了,让我感到有些伤心的是,直到我出嫁那天,我爹也没来看我。
可我又不是他泼出去的水,五年后我还得再回胡家来,他干嘛要这么绝情?
后来我才知道,县太爷托关系给我爹捐了个官,让他替了年迈的周大人当上丰县主簿,我爹一把年纪终于当上了官,内心再没什么遗憾,于是他就当我是那泼出去的水,竟不再要我回去。
而我也彻底成了他们李家的人。
唢呐声吹破天际,我坐在狭小昏暗的轿子里还有些恍惚,突然我浑身一抖,一股恐惧毫无预兆地爬上心头,连唢呐声都压不住的,是众人的议论纷纷,那无穷无尽的流言如同滚烫的沸水灌入我的耳中,让我内心焦灼,我突然就明白了我爹为什么那样懊恼绝然,我胡桃这样一袭红装嫁了过去,那这世间还会有秀才胡桃吗?
世人还认我这男子的身份吗?
一瞬间,我如坠冰窟,我拼命拍打着轿壁,口中大喊:“停下!停下!”那轿子下一刻果然停了下来,匆忙之际,我一手扯下盖头一手掀开帘子,嘴上也准备喊道:“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