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珣忽然很难过。

他替莫里斯感到难过。

他不知道莫里斯究竟是吃了多少苦，才会养成这样对自己受伤而漠然视之的性格。

于是，第二天，秦珣整理好心情，重新一脸阳光灿烂地去下等舱了。

他过去的时候，莫里斯正在给孩子们上课，无暇与他寒暄，只是抬头微微笑着颔首示意。

等莫里斯这边的上课结束，秦珣也忙得一身汗地回来了。

见秦珣把工具箱放在桌上，莫里斯以为里面又装着美味的饭菜，趁自己还没有因为食欲而失去理智，提前拒绝说：“秦先生，以后请不要再单独给我送饭了吧。我怕会对你的名声造成什么损害。”

“今天没有给你带饭。”秦珣怔了一怔，打开工具箱，里面没有饭菜，只是普通的金属工具而已。

倒成了他自作多情了。

莫里斯顿时红了脸，他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对不起，是我弄错了。”

这时，秦珣又打开工具箱的一个小格子，里面放着一个纸包，看上去是用来包螺丝的，打开里面是一小包五颜六色的糖。

秦珣说：“喏。”

莫里斯连忙推辞：“不，不，我不能收。”

秦珣早就料到他会这样，找借口说：“不是给你的，是给孩子们的，孩子都喜欢吃糖，你看谁表现好就给一颗，这样也能让那群孩子们安静一些。”

秦珣摆出一副很苦恼的样子，揉了揉太阳穴，说：“那群孩子一天到晚跟野猴子一样上蹿下跳，要是不好好看管的话，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祸来。上次不是还有个小不点差点按了应急按钮。真是太可怕了。”

“莫里斯先生，你可以定要帮忙啊。”

假如是公共事务的话，他确实也有责任要帮忙。

莫里斯渐渐地放松下来，信了秦珣所说的这套理由，收下了糖果：“好的，副船长，我一定帮忙。其实他们都是好孩子，只是我们这儿的空间太小，他们没有地方玩。孩子嘛，精力充沛一些也是很正常的。”

秦珣坐下来，剥了一颗糖给他，说：“你尝尝好不好吃？”

莫里斯还有点迷糊，没反应过来，就把糖含进了口中，甜蜜的滋味在唇舌间蔓延开。

他很少吃糖，小时候似乎也喜欢过，但是母亲并不准他吃，说是会对牙齿不好，他便忍耐着自己的喜好，忍着忍着，后来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就真的不喜欢了。

秦珣笑着说：“好孩子？你说那群小猴子？你可真是溺爱孩子。以后你的孩子出生以后也会这样吗？那说不定会把他宠成一个骄纵的小孩。”

“我是第一次养育孩子，我也不知道……”莫里斯低下头，有点苦恼，又有点期待地抚摸自己隆起的肚皮。

秦珣看见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变得鲜活了起来，充满了柔情。

莫里斯说：“我对这个孩子要求，他只要健康平安地长大就好，我不需要他背负任何沉重的责任，也不需要他多么优秀出色，也不必做个对我言听计从的好孩子，他自由自在，快快乐乐的就好了。”

莫里斯有时会回想跟秦珣说话时的情形，其实有点奇怪呢，只要秦珣一开口，他经常会忍不住，不由自主地敞开心扉。出门在外，怎么可以这么没有防备心呢？可是一面对秦珣，他就控制不住自己。

现在也是。

秦珣两三句话之间就勾起了他对过往的回忆。

压抑禁锢的童年。

对他严格到像是恶鬼、却各自在外寻找情人的父母。

等级分明、规矩森严的全封闭寄宿制学校。

冷冰冰、勾心斗角的同学。

还有他那个对他毫无感情的丈夫。

莫里斯对自己的前半生充满了厌倦。

他觉得帝国就像是一只腐烂的巨大怪兽，必须泯灭自己的个性，变得与之一样疯狂，才能够继续在那里存活下去。

他也试图做到，可他实在是做不到。

要是只有他自己的话也就算了，他可以与帝国一起葬身，但当他知道自己有孩子的时候，他突然恐慌起来。

他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

他梦见他的孩子出生以后，重复和他一样的人生，一点一点，被阴森腐朽给侵蚀。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所以逃离出来。

最终幸运地坐上了这条前往新生活的星际航船。

尽管怀孕是很辛苦，但是，一想到以后他能拥有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他就算睡着了也会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他会爱他的孩子，他要和他的孩子自由幸福地生活。

一想到这，莫里斯就觉得胸口泛起一阵暖流，他放在肚皮上的手也感觉到一点胎动。

有点痛。

莫里斯轻呼出声：“哎呀。”

秦珣飞快地问：“怎么了？”

莫里斯笑着抬头，正要说“没什么，这孩子顽皮踢我呢”，就对上秦珣那双几乎毫无掩饰的炽热眼眸。

即便他是个迟钝的人，也下意识地感到不自在起来，说：“孩子，动了一下。”

“你可真喜欢这孩子。”秦珣说，“看来他一定是个很健康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