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正冷面磨刀的男子，问道：“施主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了缘认得?他，这几日他在镇子里?讲佛，这男子常来?听课，虽然此人沉默寡言，待人冷漠，但看起来?并不像坏人，如今将他绑来?怕是有难言之隐，了缘才有此一问。

男子却不理他，仍旧在石头上磨着刀刃。

了缘见他这番模样，只?能劝他停手，如今大错尚未铸成?，还有回旋的余地?，若杀了他，便是真的触犯律法，不值当用自?己的性命换他的命。

男子像是听烦了，恶狠狠瞪他一眼，“你再多说，我?便将你舌头割了再杀你。”

了缘不怕他的威胁，只?是对他仍然执拗想杀自?己而感怀，叹气道：“施主便是要割我?的舌头，我?也还是要说的，佛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施主还有机会”

男子听到佛偈浑身气息更显冰冷，寒声打断了缘的话，“既然佛法如此管用，为何我?笃信佛法的母亲最终却横死！？”

了缘知道怕是自?己刚才的话触动了他，趁着他情绪不稳定或许能得?到更多信息，便安静下来?听他诉说。

男子眼中似有火光，又似泪光闪烁，“我?母亲最信佛祖，日夜烧香拜佛，终年供奉佛陀，镇上佛事讲经从不缺席，没人比她更虔诚。”

“她相信死后有灵，就多行好事积德，可她做了这么多好事又有什么用？到头来?，去拜佛反倒被一尊废弃的旧佛像压死，这算什么？善恶有报？还是因果循环？”

这男子对佛法颇为熟悉，了缘对他的话莫名信任，他下意识想捻掌为男子的母亲超度，双手却不得?解脱，只?能在口中默念佛号。

男子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眼底的泪光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怒火：“他们竟还认为是佛陀显灵，将那倒塌的佛像重塑金身，供奉在宝殿日夜香火不断。”

他咬牙道：“人人都说她被佛选中，侍奉佛祖去了，可她从来?没有来?过我?梦中，一次都没有！就算真被佛祖选中，肉身被砸成?泥，连灵魂都不得?自?由，算什么好报？”

了缘听了男子的话后一时无?言，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位失去母亲的男子。

被佛祖选中一事明显是此地?管事编出?来?的谎话，怕是为了躲避修缮不力砸死无?辜百姓的追责，这才传言说男子的母亲被佛祖选中。

如此一来?，他们能避免上官的惩戒，还得?到了佛祖显灵的政绩。百姓也为此转忧为喜，哪还记得?砸死人的事，只?会为佛祖显灵而高兴欣喜。

整件事的受害者只?有他母亲。

还有他。

了缘沉默许久，最终只?有一句：“阿弥陀佛，施主的母亲生前多行好事，往生定然能投身富贵人家，施主节哀。”

男子不理会他的话，又磨起了刀刃，眼底狂热愈演愈烈：“他们不是信佛吗？不是觉得?佛陀会显灵救世吗？那我?就要将世上所有的佛像都推倒，所有和尚都杀了，我?看他们还能信谁！”

他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任了缘如何劝诫都无?用。

待磨好刀，男子便执刀缓缓走向了缘，眼底恨意滔天，不是对他，是对世上所有信佛之人。

了缘看着他提刀走向自?己，闭眼等待自?己的死亡。

在刀架上脖子那一刻，了缘心想，若死亡可以?结束罪孽，也是好事。

此时他也不知道是在为眼前失去母至亲的男子而赎罪，还是为心中那人赎罪。

他只?闭目等待自?己的死亡。

意料中的疼痛并未来?临，反而听到男子一声痛呼，借着便传来?深深浅浅的脚步声。

有人高声叫嚷：“是了缘大师！他果真在这！”

是救援的人来?了。

了缘缓缓睁眼，说不出?是庆幸还是遗憾。

被救下来?后，了缘冲众人道谢，先头高声叫他名字的是曾来?听过他讲佛的婶子，见他对自?己道谢忙推辞，“不当谢不当谢，我?也是恰好看见了，要谢就谢这位小?宋大人吧，如果没有他相助我?们这些人也救不了你。”

了缘看向她口中的小?宋大人，是名年轻男子，看着有些面熟，了缘也不深究，只?朝他温声表达谢意。

小?宋大人摆手道：“佛子不必谢我?，要谢就谢陛下吧，若不是她令我?往偏僻落后的村镇查访民情，也遇不到你这等事。”

来?人正是曾经镇国?公家的小?公子，宋遇辞，他在上京时也见过了缘几回，在那个婶子找他救命时只?以?为是同名，没想到竟真的是他。

宋遇辞不知道名扬上京的佛子为什么出?现在这，但也没有多问，只?嘱咐他暂时不要往深山去。

如今大昭初定，还有很多地?方的百姓未开?化，等过几年陛下将这些地?方都开?发出?来?，会更安全些。

了缘安静地?听着他的话，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待宋遇辞说完，了缘又看向一旁被绑住的男子。

宋遇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想到上京对佛子慈悲心肠的议论，开?口道：“这人还没来?得?及作恶，也是你倒霉，正好被他撞上了，放心吧，他最多就是做几年劳役，改好了就能出?来?了。”

了缘心中安定许多，朝宋遇辞做礼，“阿弥陀佛，多谢宋施主。”

那男子还在叫嚷着要杀了所有和尚，了缘回头看向男子，心中莫名酸涩，他摇摇头甩开?陌生的情绪，稍稍回复心绪，与宋遇辞道别后便离开?了。

宋遇辞望着他拄着权杖手持钵盂的背影缓缓离去，视线落在了缘发白的僧袍与破旧的布鞋上，想起曾经在上京颇受追捧的了缘大师，宋遇辞轻叹一口气。

希望他是真的听进?去了吧。

此事并未在宋遇辞心间停留多久，他此行还肩负着沉重的使命，可不能辜负了卿若姐姐的期待。

想到往别的方向去的郑娘子与刘娘子，宋遇辞斗志心中越发昂扬，他可不能输！

了缘听了宋遇辞的话，没有再往深山去，转向往西?行，一路往曾经的楚地?宣扬佛法。

在从前齐楚交界的位置，了缘停驻多日，为当地?人讲佛。

有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儿，日日都来?听他讲佛，每每听到往生的部分时，眼睛都亮晶晶的，像是极为向往他口中的极乐世界。

听人说这个男孩父母早逝，跟着舅舅一起生活，常常受舅舅一家驱使，如同奴隶一般，也是可怜人。

每次讲佛完毕后，了缘都会与他聊上几句，有时教他一些中原话，有时向他解答佛法中的难题。

这里?靠近中原，男孩懂一些中原话但总是一知半解，总有许多问题问他，了缘也都耐心为他答疑，男孩感受到了他的善意，便日日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