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卿若燃起烛火,炉子上还有温水,她给李兆其倒了一杯,“喝些水,暖暖身子。”

李兆其点点头,捧起茶杯,小口小口的濯着。

祝卿若见他与往日?不同的表现,对他如今的惶恐不安也有了几分揣测,她坐到他对面,温声道?:“兆其兄今日?前?来,可是为了册封州牧一事?”

李兆其濯水的动作顿住,苦笑道?:“什么都瞒不过麟弟。”

祝卿若没有对此得意?,而是耐心问?道?:“兆其兄是怎么想的?”

李兆其放下茶杯,不再故作安稳,内心的不安暴露无遗,他对祝卿若道?:“景州州牧,我...做不来。”

祝卿若眸光微闪,道?:“哦?为何会这么想?”

最难说的话说出口了,后面的话很轻易便吐露出来。

“我不过是一名农夫,没有眼见没有能力,如何能管理这偌大的景州?原本我以为朝廷会派一个新的州牧来管理景州,我都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如今能拿回一条命我已经?很满足了,但一州之?主,我不敢承担,这意?味着我需要肩负起整个景州近百万人的性命,若稍有不慎,百万人的生?死就都归于我身,我没办法,也没胆子承担。”

面对李兆其的推脱,祝卿若不慌不忙,道?:“那这两个月兆其兄为何没有害怕?”

李兆其辩驳道?:“这不一样!这次大水冲垮了堤坝,大多被?景州主城及城郊几个镇子承受了,受灾的人仅有五万之?数,与整个景州近百万人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我做首领时只用操心他们的吃喝,稳固民心,再派人维持秩序,可一州州牧不一样,他身上背负着景州所有人的命运,我...我尚且不配。”

祝卿若摇摇头,问?道?:“兆其兄以为的州牧该是怎么样的?”

李兆其面露迷茫,思索片刻,道?:“州牧应该是能力见识皆为上佳,读过众多书籍,中了进士后下放到县衙历练,知?晓百姓苦楚,明了朝政弊端,磨练数年方?能一步一步升为州牧。他该以百姓为先,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永远将百姓的问?题摆在最重要的位置,清正廉明,不负家国。”

他说的,是他心中的州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他心里,想要当一州州牧,就该是这个样子,没有私心,没有欲望,像一个稳坐佛堂的菩萨,为治下百姓谋福祉。

祝卿若看向他,“兆其兄觉得,先前?那位州牧与你想象的州牧一样吗?”

李兆其皱起眉,果断摇头,“不一样,他在苦难之?际弃百姓于不顾,配不上一州之?主的位置。”

祝卿若轻声道?:“他胆小如鼠,他不顾百姓,可他依然当上了州牧。”

李兆其顿住,双眸看向祝卿若,不解其意?。

祝卿若神情淡然,将面前?的茶杯倒满水,“兆其兄说的州牧是你想象中的,也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州牧。可这样的州牧,在大齐有几个?”

李兆其努力搜寻着脑海里的人,却始终找不到这样的符合所有人想象的州牧。

他拍了拍掌心,“二十几年前?,云州有这样一位州牧!我记得好像是姓林,听说这位州牧出身世家,多年苦读一朝为状元,经?过数年磨练后最终登上了云州州牧一位。对他来说,治下百姓的日?子比他自己的更重要,永远都以百姓为先。十几年前?云州出现过一次匪患,在云州占据一方?,作恶无数,朝廷耗了无数人力物力才?将这伙恶匪清缴,而这位林州牧为了重建战乱后的云州几乎耗尽家财,这才?换得云州如今的和平。”

“只是很可惜...”李兆其的声音里说不出的叹惋,“因为林州牧散尽家财,被?主家除名,没了世家的清贵出身,后来与妻子相继死在任上,连坟墓都没有进林氏祖坟。”

祝卿若听着李兆其的话,手指摸索着光滑的杯壁。

她这一世在云州待过四年,她父亲当时就是在这位林州牧手下做事。她见过几次这位声名斐然的林州牧,只是时间长远,只记得林州牧一双琉璃色的眸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只一眼便让她记了许多年。

其他的,倒是没有印象了。

但这位林州牧确实符合李兆其心中的完美州牧形象。

祝卿若饮一口温水,道?:“林州牧确实是好官,但是兆其兄,不是所有人都是林州牧,像景州先前?那位州牧,还有禹州现在的陈州牧,才?是如今大齐官场中大多数人的样子。”

她放下杯子,道?:“禹州州牧陈玄青,靠的是他夫人的母家方?氏。方?氏为江东大族,族中子弟做官的不计其数,兵部、刑部、吏部均有方?氏的人,若非这位妻子在背后助推,以陈玄青自己的本事,恐怕还需要二十年才?能爬到如今的位置。”

“而景州先前?那位李州牧,能坐上州牧的位子除了他本身学识不错以外,在政务上没有任何建树,他当上州牧不足五年,景州上缴税收却一年不如一年,背后有什么鬼就不必我提醒你了。”

李兆其只默默听着,这些是他作为农夫永远接触不到的秘闻,莫说是税收、背景等事,他甚至连知?道?禹州州牧叫什么都不知?道?。

他原本以为能当上州牧的人都是很厉害的大人物,但被?麟弟这么一说,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嫌恶。

祝卿若将他的神情瞧在眼里,笑道?:“怎么?觉得幻灭了?是不是觉得他们怎么配当一州之?主?”

李兆其脸色涨红,却没有反驳。

他确实觉得幻灭,原来不是像他想象的那样神圣,他们背靠大树才?能坐上州牧的位置。如今他谁也没靠,便坐上了州牧之?位,他该为此感到自豪才?对。

祝卿若明白?他心中想法,淡声打断了他的豪情,道?:“但陈玄青和李州牧都不是什么囊虫,他们确实有真本事,二人皆是苦读多年过了科举的人才?,又在底层熬了几年才?当上的州牧。就算背后有靠山,也不过是缩短了那苦熬的时间而已,他们本身还是很有能力的。”

李兆其浑身壮志一泄,顿时又萎靡下来,苦笑道?:“麟弟到底是鼓励我还是打击我?”

祝卿若微微一笑,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可忽视的气势,“我这样说不是想打击你,也不是想将你吹捧得天?花乱坠。”

“我跟你说他二人背后有关系才?能登上州牧一位,是为了告诉你州牧这个位子谁都能做,重要的不是出身,而是现在谁坐在这个位子上。而提起他们二人都是才?华横溢,能力不俗的人,是为了告诉你,做这一州之?主需要能力,而你现在的能力不足以坐上这个位置。”

李兆其被?她仿佛旁观者?下判词的语气震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他心乱如麻,可麟弟的话犹在耳边,就像一把尖刀狠狠刺进李兆其心中。

麟弟说得对,无论是世家显贵,还是贩夫走卒,身份不同不能代表什么,就算他曾是农夫又如何?如今坐上景州之?主位子的人是他李兆其!圣旨以下,陛下钦点,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再改变这个事实!

可他如今能力不足,手段粗鄙,只凭着一腔热血如何能管理好偌大一个景州?

麟弟口中背靠大树的陈玄青和李州牧不也是满身的才?华?他们是有关系,可他们本身也是很厉害的人,不然如何能治理好一州之?地?

若他想当好这个州牧,除了满腔的热血,背后还需要一个智囊帮他出谋划策,而这个人选...

李兆其望了正安静拨弄炉底炭火的祝卿若一眼,深吸一口气,在心底做下了一个决定。

“麟弟!”他微微提高音量。

祝卿若疑惑地看过来,“嗯?”

李兆其捏紧拳头,试探道?:“麟弟这番来景州,感觉如何?”

祝卿若微微一笑,道?:“曾经?听说景州繁华,虽然如今方?才?度过难关,但从?百姓们的谈吐与往来中足以让我窥见从?前?那座商贸繁盛的城池,自然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