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工作，攒钱买房，接奶奶过来。这个念头是我从不赖床的动力。

六点半，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刷牙，煎荷包蛋，烤面包，热牛奶，吃完早餐再洗脸化妆才能不带油烟出门。出门前把洗衣机里洗好的衣服拿出来晾在阳台。弧形的阳台封了塑钢窗，今天预报有大雨。关窗。

喳哧！我爽快地拉上窗。

一片弧形的白框塑钢窗飞了出去……我反手一捞，我再探身一抓……眼看着它从手边滑出去。

我庆幸自己没跟着窗扇飞出去，眼睁睁看着它像一只巨大的白鸟缓缓滑翔下去，撞在下面配电房顶的边上，哐当，玻璃碎成渣渣如雨下，白框弹到几米外的树干上。

只有塑料没有钢的塑钢窗！

还有比这更无良心的开发商么？！塑钢窗小老板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么？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我看着一片华丽丽的仿欧式居民楼，光屁股的卷发男童雕塑在水池边尿着尿。酥胸半裸的女人托着花篮。大胡子壮男斜坐在绿草地上。我空虚得快哭了。

别跟我谈建筑师梦什么有的没的，那就是一地碎渣！

我半蹲着从二十楼向下张望，万幸这条小道无人经过。我躲进房内，抓了包摔门而出消失在小区门口的人流中。

X建筑设计事务所晨会主要讲的是，如何在明天的投标会上，技术力量和商务公关双管齐下，确保其策划的一套宅子卖十亿的某园林豪宅中标。

我作为刚入职一年多的女建筑师，在这个项目中起到的主要作用有三个：一是作为创意者之一最后检阅投标资料的逻辑准确性然后交付打印；二是顶着著名某大建筑硕士的名头出现在主创人员名单上；三是充壮开标会的人场，体现男女平等及拉高我方颜值的作用。

其实个人觉得最主要的作用是最后一个。现实是，没有哪个甲方爸爸愿意把几百亿的项目交给一个三十岁以下的女建筑师主导，就好像把刚出生的儿子交给未成年的陌生女孩抚养。那是多么不靠谱！

所以，在坐的人－－包括一言九鼎的黄总监，一致决定明天我的主要任务是，点头和微笑。

但是今天我却笑不出来了。

下午接到房东的电话催我回去处理“会飞的塑钢窗”事件。

物业根据玻璃碎落的地点，排查了就近的两栋二十四层楼，发现我所住的阳台少一扇窗，然后通知了房东。一块劣质塑钢窗的价格几百块顶上天，房东不至于兴师动众让我立刻回来。

回家路上忐忑伴不安。砸坏物品，叫物损，砸到人，不叫人损，叫事故。比较之下，我更愿意接受劣质塑钢窗砸坏某样东西，同时，在我赔偿完这件东西后，还不至于一日回到解放前。

配电房旁边停放着一辆正在充电的特斯拉MODEL X。她红彤彤的身子上布满点点划痕，像美女出了水痘，更要命的是她超大视野前挡风玻璃，裂开一朵雪莲花般的纹理。我看了很心疼……我的钱包。

事实摆在眼前，我选择用良好的态度打动他们－－正直的房东、热情的物业经理、脸色蜡黄－胡子拉碴－头发被头油凝成一股股的新邻居。

“其实真的是昨晚风太大。但是风不能还我清白。我愿意赔。能分六期付么？”

房东和物业经理用目光征询新邻居的意见。新邻居一定是方便面和外卖速冻食品的防腐剂吃多了，除了营养不良脸色蜡黄，还有点反应迟钝。

物业经理心领神会地说：“还是一次性付款吧。”然后慷慨地补充一句：“一周内付清。”

我和新邻居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要不是他的车停在那里，怎么会被砸中？要是他没有那辆车车，更不会被砸中。要是他没搬来，我的经济损失概率小于零。原来，都是他的错！

我狠狠地鄙视他的青春痘，内分泌失调啊；再鄙视他的腹肌、穿这么单薄显摆啊；最后鄙视他的油头发，几天没洗澡活该挫成这副屌样啊？

我甚至都不愿跟他多说一个字，只想如何在七天内尽快解脱。

不能给奶奶打电话，结局会更惨，她会把孙女儿扭送回去相亲。更不能给老吕打电话，他一定会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说我丫塌了他的台。我只好给向东芳打电话。

“有没有什么私活介绍啊？最好是预付全款的。”

“嘿，你丫想得美！现在除了搞教育培训、美容整形，哪儿还有预付费的生意啊？你才进这行啊？不知道设计师穷逼得跟要饭似得，求着人家不改设计超过八十遍才是正途，还敢要全款预付？！”

我音量低了三度。

“上次你说有个老板的别墅要违章改建。还有一次不是有土豪的宅基地要建一千平方米的豪宅。还有那谁的民宿不是请不起建筑师吗？我给他半价。”

“钱壮怂人胆。你那么清高的人，这回怂了？”

向东芳同学自从谈了这个搞业务的男神，不仅学会小资，还更牙尖嘴利，不，是慧眼如炬。

“都猜到了，还问。”

“等我电话吧。”

最后这句话让我找回点安慰。

天气预报的预测要反着看，预报白天下雨结果晚上才下。我慌慌张张地找张防水布，打算阳台缺窗扇的地方堵起来，免得雨水倒灌。

我在二十楼阳台狼狈不堪地忙碌着，扭头一看，隔壁阳台外沿坐着个人！确定是人，不是晾晒在外面的超大号公仔。确定是男人，而且是半小时前被我鄙视得体无完肤的新邻居！他目光呆滞，不知道在看什么，两条腿悬空挂在阳台外沿。前方是黑洞洞的雨夜。不知他在这坐了多久。

我该笑呢？还是哭呢？还是扼腕叹息呢？

万一掉下去，我和他的债务会不会一笔勾销？

万一掉下去，我会不会是嫌疑人？

万一掉下去，只能说明他太脆弱社会太残酷，因为我弄坏他的车就活不下去真的是对不起祖国的栽培。

三秒钟问完以上三个无解的问题。我得到的答案是，今天我不想再看见另一件物品从二十楼掉下去，天知道早晨看见窗扇飞下去时，我的心有多么无助。

“抱歉，打扰一下。介不介意借你的螺丝刀用一下？”

我探出半个身子，隔着阳台向他喊话。

他犹豫片刻，从阳台外沿爬下来，返回屋内。不久响起敲门声。

他站在门外，手里拿着螺丝刀。我站在门内，手里拿着锅铲，刚刚搅拌了一下锅里的肉骨茶。

“你在熬汤？肉骨茶？”

终于发现他还有一个器官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