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超好吃,就是有…辣”凌灵的声音断断续续,“包场…提前和他定…菜单…许可以…少辣……”
束晴清楚记得今年部门内聚餐过两次,一次吃的湘菜,一次吃的重庆火锅。同事们都不是上海本地人,饮食上无辣不欢,完全不需要特殊照顾,除了新来的冯式东。
凌灵边听电话边翻通讯录,几句话的功夫就把烧烤朋友的联系方式推给束晴,束晴看见对方头像上三个火辣辣的辣椒和肉串,终于觉得心里舒了口气。
她发送好友请求,问凌灵:“你一大早去医院了?怎么了?”
几秒前束晴听见电话那头嘈杂的声音中夹着医院的语音播报。
凌灵没立刻回话,似乎跑了几步,周围终于安静些,但她的声音依旧不连贯,“是…最近总是长痘…痘太多了,影响我上镜,我来皮肤科看看。”
烧烤老板的电话秒通过,束晴发去打招呼信息,想快点把聚餐的事搞定,她还有很多其他工作需要处理。听凌灵这么说,束晴也不再多问,边打字边心不在焉道:“好,那你看吧,我得工作去了。定露营烧烤的事,谢了啊。”
凌灵不在意地说:“这点破事谢什么,忙去吧,拜拜。”
束晴先挂断电话,凌灵站在医院窗口举着手机,愣了许久,直到头发被吹的胡乱拍在脸上她才回神,重新带上口罩,回到候诊区等待。
上海精神卫生中心的热闹程度不亚于任何一家综合类三甲医院,凌灵每次都会预约工作日早晨的门诊号,毕竟这时候大多病人都在上班上学,还没到他们看病的时间。
今天凌灵只等了十分钟就轮到她,电子屏在用机械音喊:“请 23 号凌女士至 5 号诊室就诊。”
护士也在导诊台喊:“凌灵,凌灵在吗?去 5 号!”
凌灵从走廊走回来,举着手说:“在。”
5 号诊室推门进去,竟然不是凌灵预约的医生,她以为走错,立刻道歉:“不好意思,走错……”
医生指着空椅子,冷漠道:“凌灵是吧,没走错。王医生今天有事,我替他看门诊,坐吧。”
凌灵看了一眼他的胸牌,坐下后递上病历本,“张医生,你好。只是我之前一直是王医生看的,他比较了解我的情况。”
张医生随意翻了翻她的病例,拿出夹在中间的就诊卡,插上电脑导入信息,眯着眼睛划了几下鼠标,嘴都不张地说:“你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上次王医生给你开的舍曲林,吃了三周?”
“对。”凌灵点头,“但我没有按时吃,因为吃了这个药总是睡不着,有时还浑身发麻,所以想换个药。”
张医生说:“这类药都有副作用。有呕吐头疼吗?”
“刚开始有,现在好一些。”
“吃了三周觉得有效果吗?”
凌灵回忆道:“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有效果。之前总觉得世界在崩塌,自己快被埋住了。吃了药后好像世界还在毁灭,但我住在一个温室里,看着外面一片乱哄哄的黑色,好像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它们。”
张医生立刻下诊断:“还行,我再给你开两盒,再吃两周试试看。”说完他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打了一串字,把病历本和就诊卡还给凌灵。
凌灵没接,再次说:“我想换个药,这个吃了会影响我的工作。”
张医生也只是再次冷漠地说:“这类药都有副作用。下一位!”
凌灵没有坚持,也没有去药房取药,她从消防通道一层层往楼下走,路过两位抱着痛哭的家长和孩子,穿过人声鼎沸的导诊大厅,经过每个窗户都装着金属防护网的住院区,从后门走出上海精神卫生中心。
附近不是闹市区,马路也不会堵车,只有三三两两几辆汽车驶过。凌灵沿着人行道走了很久,突然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厚重的货车站载着两箱货物靠近,连地面都在抖动。
凌灵觉得这辆货车快要撞上自己,连周围的风都越来越清晰,刺耳的发动机声让她的精神麻痹,做不出任何反应,呼吸都要忘了。
半分钟后,货车喷着车尾气缓缓离去,从远处的拐弯处消失不见。凌灵磕磕绊绊地扶着身边的垃圾桶,缓缓坐在马路牙子上,按着胸口大喘气。
是啊,明明一个在车行道,一个在人行道,谁都没有越轨,怎么会相撞呢。凌灵想大概是最近没吃药吧,自己又快被埋住了。
她喘匀气,站起身重新往医院的方向走。
第13章 那就一起做勇敢的人
下午束晴在技术一部开了三小时会,讨论上季度的项目复盘,结束后觉得整个后背都在发麻,接着又回工位加班到九点多,晕头转向忙完,她才发现微信里有一条久久未读的消息,是汤汤发来的。
晴姐,下班的时候本来想找你聊聊,见你还在工作就没打扰,但有些话我真的很想说。早上在人力部门口听见你们聊天了,我知道大家都不理解为什么现在还会有人在刚毕业的时候就结婚,你们可能觉得我挺傻的,或者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但事实不是这样,我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半年前秋招面试时,你问我为什么高中毕业后休学一年才去上大学吗?当时我的回答是单亲家庭,妈妈生病需要照顾。我没说谎,这也是一个原因, 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家里为了给我妈治病已经没钱付学费了,我要自己打工攒够钱才能回去上学。
后来我存了两万多块钱,妈妈的病情恶化,我又把钱给了她做手术,当然这笔钱还是太少,病魔也太可怕,我妈在我 18 岁时就离开了。失去亲人加上学业受挫,那段灰暗的日子我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喘不上气。
我和老公是小学同学,他说暗恋我好多年,还说会代替我妈好好照顾我一辈子。十几岁时说这样的话真的很好笑,也很幼稚,当时连我都不相信。但他陪我走过了最绝望的那几年,从本科到研究生,替我付了所有学费和生活费,带着我一步步变得乐观开朗。
可能仔细算算,上学六年来花的钱也没多少,还抵不上我现在半年的工资呢,但感情不是买卖,不能用金钱标明价值。好多人都说上岸先斩意中人,我从没想过斩断,但结婚前我也真真实实犹豫过,我想会不会是自己太冲动了,毕竟生活在上海,在这样的大环境,很难不动摇。
后来有次和你一起吃饭,我试探地问你已婚未育会不会影响找工作,你说至少你从未因为婚育问题淘汰过任何一个候选人,只要对方给予真诚,你会为她们极力争取,能力才是评判用人的唯一标准。这句话给了我很大勇气。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很佩服你们能选择一个人勇往直前,只是我比较胆小,希望累的时候能有个肩膀相互依靠。晴姐,可能挺多人会把我这点事儿当成饭后谈资,但我知道你会理解我的。
束晴一直觉得自己和汤汤只是普通同事关系,没有工作以外的私交,只是今年这届校招中,技术二部就聘了汤汤一位应届生,于是刚入职的那两个月,束晴会每天带着她一起在公司附近吃饭,帮她尽快熟悉环境。
但束晴想,自己对汤汤来说,大概是她在职场上的第一位朋友。
束晴已经忘了自己刚毕业时是什么样的,也许和汤汤一样纯粹,没有防备,真诚对待每一个人,甚至会愿意和同事分享心事,但总有很多出乎意料的状况让她逐渐明白,职场是一个需要时刻警惕的地方。
或许不止于此,连生活也是这样,适当伪装必不可少。只有一个人独处时她才能卸下防备,自由地喘上一口气。
比如此刻坐在空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四周是文件摞成山的办公桌,顶灯已经关闭,只留了工位上一盏暖黄色的台灯,光晕笼罩在一小片区域,像一个温暖的屏障。
束晴靠在转椅里,再次一字不落地看了遍汤汤的“小作文”,最后公事公办地回复她:收到。早晨大家只是随意聊聊,没有恶意,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新婚快乐。
汤汤立刻发来一个小女孩快乐撒花的表情包。
束晴盯着花瓣抛起,飞舞,落下。她又慢慢敲出一句话:你不是胆小的人,跟随内心做出选择才是真正勇敢,你一定会幸福的。
但她的拇指悬空在发送键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叩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