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里当初没装监控,只在大门安了一个,”房东懊恼,也怕这些租客让他赔,“谁能想到发生这种事儿,早知道每层楼我都安一个监控好了,不至于抓不着人。”
丢失东西的人每一层都有,大家在院子里骂骂咧咧,诅咒小偷祖上三代,骂其断子绝孙。东西肯定找不到,城中村人龙混杂,光是这栋楼租客就有几十家,算起来百十口人,总不能挨家挨户去搜。
楚昀站在院子里,想起那天是他让李倜远对不起把手表摘下来,放在家里,一时无话。
如果那天他没说这话,是不是东西就不会丢?不是说几百万的百达翡丽多么重要,只是这场损失完全可以避免,却因为他一个选择给李倜远的财产造成损失,便宜了小偷。
沉默之余,他缓缓抬头,看向李倜远。
他跟看热闹似的双手插兜,站在那儿听别人讲话,完全事不关己。目光从其他人脸上扫过,在那些陌生的面孔最后面,偶然一秒,楚昀和一双眼撞在了一起。
是那个向他借洗衣液,每天凌晨四五点才回来的隔壁邻居,那个平头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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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头男人隔着人群看楚昀,目光没有回避,也没有任何躲闪。他就那样阴暗的、饶味地看着楚昀,尽管是在白昼,仍旧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令人发寒,毛骨悚然。
“你看谁。”李倜远顺着楚昀目光朝楼梯间望,那人却消失不见。
众人散去,楚昀和李倜远也上楼。回到房间,楚昀检查的其他东西,这屋但凡值一点钱的都全被拿走,甚至连他刚换的枕头套都被洗劫一空。
“谁他妈这么变态,竟枕皮都偷。”李倜远把枕头拎起来倒掉,在下面抖了抖,“太缺德了,又不是什么变态收藏癖。”
楚昀环视屋子,把丢的东西都清算一遍。想起什么,来到书桌下放,蹲下身子,从抽屉底层摸了什么东西出来。
“这什么。”李倜远问。
“还好没丢。”楚昀松了口气,跪坐在地上打开小盒子,给李倜远看,“这两只戒指我很早就买了,那时候刚来金港,总觉得应该预备一点不动产作底牌,房子汽车太贵,最后就买了金。”
李倜远也蹲了下来,在楚昀身边,看他手里的新戒指。
“那个时候的金价真的很便宜,我当时也没多想,就挑了克数最多的戒指,花掉了一个月的工资。”楚昀想起那段时光,有点想笑,“其实后面也后悔过,觉得应该预备一点现金当后备。也是这几年看金价越涨越高才觉得也许买金子是对的,属于稳赢投资。”
李倜远拿起那两只金戒指在手中掂,重量确实不轻,但还没到让他自己重视的地步。
贵重确实贵重,但也仅限于楚昀这种穷人。
“你那时候买这两只戒指是打算送张曼文?”
“她不知道这回事。”楚昀说,“那时候我们只是作为同盟来这里打工,谁也没想过后面会发生什么。虽然中间有一段时间她很奇怪,总想缠着我做那种事,但我都拒绝了,毕竟没这个心思,也不打算耽误她。”
李倜远就是个人精,短短两句话察觉楚昀和张曼文之间没有那么简单的关系,问:“你和她是真领了证的夫妻?”
楚昀将小盒子重新放好,摇头:“不是。我和张曼文是一个村里出来的,但不是领证夫妻。”
李倜远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楚昀和张曼文根本不是他想的那种夫妻关系,当初他不了解,只想着从张曼文这个出发点来侮辱楚昀,显然这方法就是个错的,因为他们之间不存在感情上的联系。
想来想去,他难免为自己的做法感到可笑。
“那时候恐怕我就是个小丑。”李倜远嗤一声,“竟然还指望从她那儿……”拿到你的弱点。
话没往下说,楚昀也没追问。被偷走大部分东西的城中村显得更加空旷,被子让人翻乱了,床单也有皱巴巴的痕迹。他觉得肮脏,把能洗的东西全都扔进了洗手间,打算来一次大扫除。
“我来洗。”李倜远把楚昀从卫生间里弄出去,“你坐着,吃点东西或看电视,做你该干的事儿。”
楚昀看他高大的身影挤进逼仄的卫生间,一时不免好笑:“有些东西要用手洗的。而且……洗衣机都被偷走了。”
“我知道。”李倜远把袖子直接撸到肩膀头,“我家也有这种床上用品,保姆洗的时候我见过。”
见楚昀还在卫生间门口没走,他摆摆手,“在这儿弄什么呢?男的干活,女的……”
楚昀也不是女的,“怀着孩子的男的出去,该休息休息,腾点地儿,别碍事。”
“好吧。”楚昀没拦着想干活的李倜远,“那就交给你了,李老师。”
“不敢当。”李倜远在淋浴头上接上长长的水管,将床单套进大铁盆里,宽大手掌在水下一边冲,一边倒洗衣粉,“我没文化,国外文凭几瞎混的,这辈子当不了老师。”
楚昀也没有真的跑到一边事不关己的休息。搬来一只小板凳递给李倜远,另一只放在门口,看李倜远干活。
“干嘛,不放心我洗东西非得监工啊。”李倜远不想给他背影,转过身去,自己挑了靠墙那面,和楚昀面对面揉床单,“以前你和张曼文在这儿住,都谁洗衣裳?”
“我。”楚昀说。
“你?”李倜远还有点不乐意,“那她干嘛吃的?两个人的家,活儿只让一个人干啊。”
“张曼文是演员,每天要通勤好长时间,没空做这些。”楚昀想起两个人刚来到金港时的日子,对李倜远笑道,“少爷,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好命,洗洗衣服,吃吃饭一天就过去了。不拼了命赚钱,房租水电气费怎么办?”
“老师,也不是所有少爷都会跟你一起挤出租屋,在屁大点地方撸着膀子洗被子。”李倜远回了楚昀一句,水流溢出盆子的瞬间关掉开关。
大手搅合两把泡沫,他提起嘴角,没答有问:“所以,你自己想想,我爱不爱你。”
楚昀对他的爱从来没有过怀疑。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一时新鲜也好,真要长相厮守也罢,李倜远表现出来的这些起码在这个时间段是完全透明的真心,根本不用怀疑。
下水道里再一次放出劣质的苹果香气,不知道谁家在洗头,谁家在洗澡。沐浴露顺着圆形的下水口流下去,再返上来时是一股很凉很凉的有香味的风,以及常常管道在墙壁中咕噜咕噜的闷厚回响。
楚昀看着小小卫生间里洗东西的李倜远,揉了揉眼睛。
莫名的他觉得鼻子有点酸,心里有个地方,也有点酸。
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李倜远把家里该洗的东西全都洗了一个遍,楚昀同样坐在小马扎上,看他精壮的腰身到最后累到差点直不起来,胳膊都被水泡的发红,本来挺嫩的一双手被洗衣粉腌的发白发肿,内心过意不去。
“终于弄完了,累死。”李倜远站起身,巨大的手掌把最后一个被套拧成麻花,水全都控干,丢进盆子里,去走廊尽头晾。
楚昀全程目睹他干活做事,没有说一句话。
有些爱注定要伴随着愧疚与自卑,不是他不够好,而是那种过分的优渥将他的人生短暂的包了一层金边,让他体会到了那种像火炼真金一样的麻醉的快乐。世界上的一切都有因和果,楚昀明白,如果他没有让李倜远摘下手表和他回楚家河,两个人就不会偷吃禁果,而他也不会发现出血,验证自己怀孕。
多米诺骨牌从第一支开始倾斜的瞬间,后面所有都无法挽救。除非其中一只盘根错节,否则列车将会开向哪里,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