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非救不可呢?”他浓秀的长眉微蹙,眸光一凛,面无表情地反问:“樊州被围了?”“不是,樊州很好,你不要咒它!”“吉尔格勒的主战场向来在西路,你认为他会改换战术,集中兵力,自中路突破?”“我没认为,你别乱猜!”“你在担心。”
“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考考你罢了,考核通过,你很好,喝茶吧!”“你怎不喝酒了?”“唉,我这不是想着养好身体,届时才能打……哎?”“打什么?”妈的,每回都用这招,能不能有点创意了?这双眼太过犀利,总盯得我心里发寒,每个问题都直中要害,快速接连发问的高压之下,我竟险些说秃噜嘴,忙假装倒茶,回避他的视线,虚张声势道:“才能打牌打得更好!怎么?牌都不让打了?我行得正,坐得直,你瞪我也没用!”好在他看出我压力大,又没有逼我,给我剥了几颗荔枝,陪我下棋至天黑。
至于天武会,为给众臣交代,我令李德之象征性将其据点围住,尽量避免交战,把那小子骗离京城再说。
待他走后,我就和稀泥说既然他已离开,何必再找麻烦。
不出几日,已至夏末,赵广寒回来了。
我在城郊接他,我俩小半年没见,怎么说也该喝上几杯。
然而等了整日,直到日落才有王府下人前来传信,道侍御史已被燕王派人接走,沿北门回的王府,叫我别等了。
我想想也是,既然沉冤得雪,父子冰释前嫌,理所应当。
别看这货平日装得纨绔潇洒,其实心底暗自期盼着父亲的认可,我都知道。
因此他放我鸽子,我原谅也他了。
又过两日,边境却传来噩耗:樊州守将李辉之疽发背而亡。
我初听到这消息时镇定自若,挥手令左右退下,冷静地提笔,,玖笆児馏伞粑翎三鹉.然而刚写下他的名讳,却潸然泪下。
千军易得,良将难求。
这时代将才奇缺,痛失爱将,于我如断一臂,是极重的打击。
而抗夏计划急须重拟,却容不得悲伤。
我只得抹去眼泪,打起精神,但越是着急,便有越多泪水涌出,我眼前模糊,试了几次仍不能写字,突然便崩溃了,将笔扔出,伏在案前失声痛哭,边哭边骂道:“死老头,让你少喝点,就是不听,说好了要一起活到打回旧都……你怎不把我也带走?”崩溃只持续了一小会,我很快便整理好情绪,派去周边将领,盥洗完毕,又如没事人般。
这时有人传信,道赵广寒约我在茶馆见面。
我不禁称奇,茶馆?竟然不是在妓院。
这厮什么时候转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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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恩断
第十九章:恩断几场连绵秋雨,炎热的盛夏终是过去了。
我出门时,京中大雨滂沱,风驰雨骤,恍如银河倒泻,即便撑着伞,衣摆也被雨水浇了个透,长街上门窗紧闭,并无行人。
我行至茶楼外,下意识地抬头,恰见北部天边浓云翻涌,电光蜿蜒,撕裂穹宇,片刻后,惊雷声滚滚涌来。
我心中一悸,隐约生出不详的预感,便收起纸伞,拧干衣摆,抚平褶皱,走上二楼。
不想这般天气,馆内还零星坐着几名茶客。
好友正在临窗桌前,依旧一身白衣无暇,风姿俊雅。
寒风沿大开的窗户将雨丝吹进屋内,他的视线透过满城风雨,静静凝望着北方天穹,眉宇间有几分忧虑。
见我来了,他脸上浮现出一丝苍白笑意,收起了惯来的轻佻,简单与我说明地方进展,全然是公事公办的口吻,话少得出奇。
我认识他二十年,从没见他如此正经过,便也直奔正题,告知他李老将军病逝的消息。
他本欲开口,似乎有话要说,闻言却顿住,面露悲戚之色,长叹可惜,顿了顿,又叹气,道逝者已矣,你要保重,而后是长久的沉默。
他手紧攥着折扇,明显在紧张不安,犹豫片刻终于开口,没头没尾地来了句:“阿现,咱们以后还是莫要见面了。”
他在说什么?怎么搞得好像分手?我还在莫名,他见话已出口,索性说完,声音温润,如和风细雨:“那件事多谢你,前两日父王找到我了。
这些年我一直恨他,恨他害死我娘,恨他怀疑我不是他亲子,我以为我恨他入骨,可他一开口说抱歉,我就……“他以折扇抵在额头,好似万般痛苦,接着道:”我就忍不住想起他待我好的时候,我就没法再恨他了。
他说会弥补我,希望我别再支持变法了,回府继承爵位,这几日我想了很多,觉得……“我冷笑道:”广寒,你太天真了。
他若真心想弥补你,就该支持你。
燕王年纪大了,赵兴被废,才会找到你继承爵位,你真以为他相信那件事吗?或者,你真以为他才知道真相吗?“他不爱听实话,摇摇折扇道:”阿现,其实自贺州以来,你每出台政策,若有人反对,你便假称夏人即将打来,以辞官威胁圣上。
可十年了,夏人没有打来,反倒是你独揽大权,京中早有传言,说你……唉。”
这样难听的话他说不出口,我却知道他想说我意图谋反,不由痛心道:“兄弟,我求求你清醒点,燕王给你下药了吗?咱们七岁相识,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再说我并无子嗣,何故篡位呀?”这根本是无稽之谈。
我地位已是崇高,又无子嗣,即便篡位也不会比现在得到更多,且百 老-阿-姨八陆七灵八二柒-年后还不是得把江山还给赵家?白白落个骂名,对我有何好处?我说的可谓有理有据,无懈可击,相信只要他没被洗脑,便不会再信那种鬼话。
但他只用轻飘飘一句话,便将我的无懈可击,打得粉碎。
我再无法反驳,甚至深深认同,他说的是:“阿现,我也姓赵。”
对呀,他也姓赵,我怎忘了?这江山是他们赵家的,谁敢保证我真的无意皇权?倘若夏人没打来,我又篡位了该怎办?作为世子,他的确担不起这责任。
人心真是复杂。
我们分明是好兄弟,若我有难,他仍会抛弃性命救我,但他就是铁了心与我划清界限,理由合情合理,我没有资格置疑。
他这人看着风流纨绔,谦和温文,像个登徒浪子,但我知道,温和的背后是冷酷的决绝,他决定的事便不会回头。
于是我慢腾腾地把手挪向茶杯,将那愁绪,和着甘甜苦涩的茶汤,咽入肚肠,将伞塞进他手中,笑吟吟道:“你说的对。
我尊重你,外面雨大,当心着凉,祝你官运亨通。”
他淡然接过伞,忽然问道:“对了,你不是会看相吗?可看过我的结局?”他的结局?左丞相赵广寒是我亲手提拔,至死都关系不错,许是我擅自改变燕王、赵兴的结局才有了如此结局,我也只好摇头苦笑,答道:“你赤心一片,将照亮青史,千载后,仍有英雄为你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