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圭低垂着眼, 阴影爬上了那张与?帝君年轻时有三分肖似的面?容,连凉薄狠辣也继承了十足十:“我?赢了,父皇很?失望吗?”

帝君缓慢摇头?:“算不上失望,只是朕知?道,倘若你登基,其余的几个兄弟便?没?有活路了……”

楚圭终于抬头?看向他:“卧榻之侧, 岂容他人鼾睡?儿臣不过效仿父皇当年旧事罢了。”

帝君闻言控制不住发出一阵剧烈的低咳,面?容愈发灰败,楚圭见状也不传太医,而是命人取来一份盖了玉玺的空白圣旨,牵引着帝君的手主动握住毛笔,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

“父皇,国不能一日无君,请您传位于儿臣吧。”

帝君失望闭目:“老四,你这是想忤逆犯上吗?”

楚圭冷笑了一声:“父皇,倘若今日忤逆犯上的是老七,只怕您会高兴得合不拢嘴吧,都是您的血脉,何?必如此偏心呢?”

他握住帝君指尖的手暗中用力,额头?青筋悄然浮现,只是语气依旧平静:“七弟的生?死,可全在您一念之间了。”

帝君闻言终于睁开双眼,心脏控制不住颤抖了一瞬,他仿佛是回光返照般,强撑着支起了病体,唇瓣苍白干裂,毫无血色:“老七斗不过你的……咳咳咳……你又何?必……何?必赶尽杀绝?”

楚圭默然不语,心想是啊,楚陵根本斗不过自己的。

仁善怎么?斗得过恶毒呢?

可他就是嫉妒,嫉妒父皇对老七的宠爱,嫉妒对方时至今日还护着老七。

朱笔上的红墨已然干涸,不经意?蹭到手背上,像一团刺目的鲜血。

帝君沉默良久,最后伸出颤抖不已的右手接过毛笔,声音沙哑苍老,让人忽而意?识到帝王原来并不是万岁长命的,他们也和凡人一样会生?老病死,会万般哀愁:

“把?老七赶去凉州的封地吧,永世不得回京,朕已经吃够了互相残杀的苦楚,实不愿你们兄弟再重蹈覆辙……”

楚圭面?无表情吐出一个字:“好。”

帝君闻言这才?强撑着病体拟好了传位于楚圭的诏书,当最后一个字收笔时,他喉间忽然控制不住喷出一口鲜血,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栽倒在了床上。

“陛下!”

“陛下!!”

皇后见状终于忍不住哭着扑到床边,紧紧握住了帝君苍老的右手,泪水大滴大滴落下,喉间哽咽难言:“陛下……”

他们数十年夫妻,纵然有心怀怨怼之时,却也有过恩爱时光,如今落得如此凄凉下场,怎能不让人心伤。

帝君恍惚回神,他抬手抚摸着皇后的发髻,在喉间鲜血的浸涩下艰难吐出了两个含糊不清的字:“莫哭……”

“傻女?子……你这辈子总在怨恨朕偏心月妃……为了让月妃的孩子当太子……甚至不惜把?他寄养到你的名下……你却不知?朕的苦心……”

“老七仁善孝贤,又自幼失母……只有他登基了才?会对你们母女?好……你如今带着褚家帮扶老四……老四难道就没?有他自己的亲生?母亲吗……他日登基之后又将你置于何?地……”

皇后闻言一怔,错愕望着帝君,连哭声都忘了,自从月妃进宫之后,她?就怨恨了这个夫君半生?,却从未细想对方此举背后的深意?。

她?唇瓣颤抖,通红的眼眶溢出泪来,不住摇头?:“陛下……臣妾……臣妾也不愿的……他如今把?持宫禁、还软禁了怀柔……”

窗外寒鸦忽而惊起四飞,仿佛被什么?人的到来所惊扰。

帝君恍惚间好像看见了自己那个最为疼爱的儿子焦急闯入殿中,满身风尘仆仆,只是立刻就被把?持宫禁的侍卫刀剑加身,扣上了谋反罪名。

他强撑着起身想要阻拦楚圭,却又一口鲜血喷出,只是这次再也没?能爬起来,唯有那浑浊的视线穿透人群,说不出的难过黯然。

他难过自己把?这个儿子教得太好,礼仪仁孝,样样不缺,唯独没有学会属于帝王的野心凉薄……

如今楚陵在北境驻扎,兵权在握,自己又缠绵病榻,正是谋反夺位的好时机,他却偏偏舍下一切万里入京,只因为楚圭的一句“父皇病重,忧心盼你”……

年迈的帝王无声蠕动唇瓣,在贴身太监高福的耳畔说了些什么?,最后缓缓闭上双眼,在皇后悲痛的哭声中溘然长逝。

楚圭手捧着那份沾血的圣旨又哭又笑,形态癫狂,最后冷冷抬手,下令将那数名僧侣的人头?砍下,高福在血污之中率先跪地,颤声道:

“奴才?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虽不知?楚圭是否能真的万岁。

但这句话保住了高福的一条性命。

他和皇后都是帝君传位于楚圭的见证者,用来堵住史官的悠悠之口。

只可惜让帝君临死前都放心不下的凉王终究是被楚圭扣上谋反之罪,以一杯鸩酒毒杀了。

满朝文武无人敢出声求情,有几名御史言官觉得如此太过,结果都被楚圭下令诛了九族,唯有定国公府世子当面?顶撞,冒着得罪新帝的风险将凉王尸身迎入祖陵安葬。

“这个闻人熹,朕早晚要将他碎尸万段!”

年轻的新帝坐在宫殿中饮酒,声音低沉阴鸷,藏着仅有自己知?道的杀意?,他的身旁侍立着两名面?容相似,风情却又截然不同的绝色女?子,哪怕烛火昏暗,也难掩明珠生?辉般的美?貌。

楚圭伸手捏住其中一温婉女?子的下巴,勾唇问道:“绽青,你说朕想将凉王挫骨扬灰有错吗?”

女?子垂眸,长睫掩住眼底刻骨的恨意?哀愁,低声吐出一句婉转的话:“陛下是九五之尊,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

楚圭又转而去看向另外一名妩媚女?子:“忆蓝,你呢?”

忆蓝抬袖掩面?,美?眸熠熠生?辉:“陛下……自然无错。”

倘若楚圭此刻挥开袖子,一定会发现对方被掩住的半张脸不像是在笑,反而更像在极力隐忍什么?,连眸光都是细细的泪水。

楚圭昏昏醉倒美?人膝,他隐忍了大半生?,不敢行错踏错,如今终于大权在握,这样的日子难免让他有了几分醺然之态。

忆蓝抬手斟酒,纤长的指甲中悄然掉落几许白色粉末,她?不动声色轻晃酒液,这才?递到楚圭唇边将这慢毒喂下,为了取信,甚至自己也仰头?饮了一杯。

就在殿内一片春情融融时,一名太监忽而身披风雪来报,小心翼翼道:“启禀陛下,定国公世子已在殿外跪足了八个时辰,是否让他回府?”

满朝皆知?,世子闻人熹因着凉王的事得罪了圣上,虽然碍于定国公府兵权在握暂时处置不得,陛下还是命其在玄华殿外罚跪八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