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熹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就算他扶持北阴王登基,得?了对方许诺的位极人臣,也终究只是臣而已, 只要那?高座上的帝王一句话,荣华富贵顿成云烟,连性命都?由不得?自己,又?何谈去护住楚陵?

更何况世事无常,北阴王也不见?得?就能笑?到最后了。

楚陵恩宠太甚,倘若另外几?位皇子登基,必不能容他在世。

闻人熹唯有把?对方扶到那?个掌握生杀大权、万人莫及的宝座上, 才能彻底放下心?来。楚陵会是一个好皇帝的,就算对方不愿杀人见?血, 也总有自己在前替他挥斥鬼魅,长驱开道……

闻人熹思?及此处, 心?中?最后一点犹豫也没了,他定定望着楚陵的眼?睛,相比于刚才的野心?勃勃, 语气愈发低沉, 细听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恳切:

“楚陵,试着去争一争那?个位置好吗?就当是为了我,为了身边所有拥护你的人,不要让他们将来没了下场。”

回答他的是一片静默。

楚陵似乎是被他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弄得?愣住了,过了许久才问道:“……为什么?”

闻人熹:“什么为什么?”

楚陵却低声问道:“为什么是我?三哥聪慧,四哥沉稳, 六哥勇武,最不济还有皇叔,怎么也不该是我的。”

闻人熹听见?前面几?人时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有听见?“北阴王”时才悄然攥紧了指尖,他很想告诉楚陵,那?些人都?不如他,幽王不如,诚王不如,威王不如,北阴王也不如。

为政以德,譬如北宸,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君王唯有以德服人,才能引得?众人归心?。

但那?只是对旁人的理?由,对于闻人熹来说,其实只要一句话就够了

“我希望你的生死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楚陵,你不知道夺嫡之争有多么残忍。

楚陵,你不知道自己招来了多少人的嫉恨。

楚陵,你不知道输了的那?个人会是什么下场。

闻人熹希望他能好好活着,不要死在权谋倾轧中?,不要死在众叛亲离中?,更不要死在自己的亲生兄弟手中?,那?样太痛苦了……

楚陵原本在故意装傻,甚至准备了一肚子话推却,然而在发现闻人熹带着几?分?猩红痛意的眼?眸后,唇角弧度控制不住一顿,然后缓缓落下,忽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一股腥甜的灼痛感在喉间蔓延,就像前世饮下鸩酒时的感觉。

闻人熹不知道,不知道楚陵前世已经经历过那?些了……

这世间最极致的背叛,最痛苦的下场,最满怀恨意的死法都?曾在他身上一一上演,后来楚陵便再也不信什么舍生忘死,再也不信什么因果报应了……

楚陵控制不住倾身靠近闻人熹,距离近到已经险些挨上了鼻尖,他长睫缓缓垂落,认真打量着自己的枕边人,头顶红纱帐轻晃,如同在身上覆了一层朦胧的血色,低声问道:

“你就不怕本王登基之后另娶他人,狡兔死,走狗烹?”

闻人熹却道:“倘若这么瞻前怕后,顾虑重?重?,定国公府如何一心?一意助你夺位?”

“楚陵,这天下本就是一场赌注,有赢就会有输,我无法左右最后的结果,唯一能做的就是放手一搏。”

“定国公府总是在站错队,因为想赢,所以每次都?选了自认为最聪明的主子,然而每次危难关头都?被当做棋子舍弃,这次我想选一个傻一些、但不会丢弃我们的人……”

“跟着这样的主子,我们就算吃糠咽菜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室内一片寂静,楚陵沉默不语,唯有乱了的呼吸泄露几?分?情绪,他控制不住攥紧闻人熹的手,力道大得?甚至连指节都?有些发青,最后却是缓缓褪下了自己那?串从?不离身的黑色檀木珠,替对方戴在手上:

“阿熹,这是我幼年大病之时,父皇亲自去护国寺替我求来的手串,一直贴身佩戴,从?未离身,今日我将这条手串送给?你,便是把?自己的命给?了你,只愿你放心?,我今后定不会让你没了下场……”

愿此珠,散去他心?中?那?些无用的慈悲。

愿此珠,压制闻人熹心?中?那?些肆虐的戾气。

愿他们各得?所求,平安喜乐。

闻人熹感受着腕上尚且带着余温的珠子,不由得?一怔,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猝不及防被楚陵吻住了,对方一向是温吞的、慢条斯理?的,罕少有这么凶狠的时候,仿佛要将他剥皮拆骨,吞吃入腹。

闻人熹呼吸紊乱,艰难寻了一个间隙喘息道:“发什么疯,现在还是白?日……”

楚陵继续深吻着他:“本王知道……”

可他现在忽然很想做,非常想。

他想好好亲一亲面前这个人,好好疼一疼面前这个人,那?颗在绝望和背叛中?浸泡已久的心?,终于寻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不至于在无边黑暗中?堕入魔障。

闻人熹疯不过楚陵,只好半推半就认了,他紧紧攀住楚陵白?皙的脊背,从?浪潮般汹涌的情欲中?艰难分?出一丝心?神盯着腕骨上的手串,只觉得?那?颜色并不是纯正的黑,更像是血一般暗红的锈色,盯久了有种诡谲的美。

旁人招揽谋臣,莫不以高官厚禄相诱,楚陵倒好,一个破手串就把?他打发了。

闻人熹懒懒眯起眼?睛,餍足的模样勾得?人心?痒痒,他偏头咬了一下楚陵的下巴,冷不丁出声问道:“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好骗?”

楚陵闻言一顿,似乎是想笑?,但又忍住了:“怎么会,谁敢骗你。”

看?起来凶巴巴的,像一只老虎,呲一口能咬下人二两肉。

就在王府的下毒事件逐渐平息后,突厥人那?边却又?掀起了新的风波,起因是骨咄禄在大朝会之时忽然主动提出要告辞离去,带着队伍返回草原。

这件事来得?突然,帝君自然追问缘故,但没想到骨咄禄却怒不可遏的说朝廷暗中?派人行刺于他,如果不是他命大躲过一劫,早就尸骨无存了,现在继续留在京中?只怕有性命之危。

朝中?官员本来就看?不惯这群突厥人,冷不丁被人往脑袋上扣屎盆子哪里还能忍,当即炸开了锅,御史大夫你一言我一语把?突厥人骂了个狗血喷头,大有以死明志的意思?,更不提武将,已经有人撸着袖子准备冲上去打架了。

就连帝君也黑了脸色罕见?发怒,斥责骨咄禄无故污蔑朝臣,他们西陵虽然不如突厥兵强马壮,却也容不得?这番侮辱。

而事情坏就坏在这句话上了,直到此刻骨咄禄才终于图穷匕见?,忽然命两名突厥武士将一个经过严刑拷打,浑身鲜血的年轻男子押到大殿上来,称自己是有确凿证据才敢这么说的。

倘若只是一个普通人也就罢了,无论如何也牵扯不到朝廷的身上,但坏就坏在那?名男子的面容与当朝丞相云复寰竟有七成相似,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两个关系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