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照钺回来时祝曳时正在吃医院送的病号餐,周文托着他的脑袋给他擦眼泪,两个人挨得很近,有着超乎魏照钺认知的亲密。他在天台抽掉了半包烟,原本一团乱麻的大脑登时怒意四起。
魏照钺冲进病房,一把拍掉了周文扶着祝曳时的手。
“你给我出来!”
两个人站在走廊,魏照钺一身烟味,“他为什么在哭?还有谁让你碰他了?他连我都不认识了还会允许你碰他?
周文一时有些语塞,但很快惊讶地觉察出了雇主的情绪他的雇主正在嫉妒自己的下属。
“他向我追问祝茵和陈同的消息,我不得不告诉他他们已经不在了,原因是病故,他暂时没有起疑。”周文第一次向自己的雇主撒谎,手心都在出汗,“但伤心是难免的。”门留了一道缝隙,他故意说得声量不小,好让里面的祝曳时也听到。
“他问你就告诉他?!你知不知道他现在是病人!?”魏照钺一把一把向后撸着头发,好在换了身干净衣服,不像之前那么狼狈。
“我很抱歉,先生。”周文歉疚地低着头,无可辩驳。
“你回公司去,这里用不到你了。”魏照钺摆摆手,转身去推病房的门,但临进门时还是停住了脚步。男人身形微曲,神色间难掩疲惫,“算了,把工作交接给其他人,你下午放假,回去补觉,明天再去公司报道。”
周文走后,病房里彻彻底底只剩下了祝曳时和魏照钺两个人。医生安排的脑部MRI在明天上午,尽管还没有准确的医学报告,但魏照钺仍旧无法相信,祝曳时一夜之间就把他忘了。
祝曳时大哭过一场,面颊湿润得魏照钺于心不忍,他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坐在床边小心翼翼捏住了他的食指。
“真的不记得爸爸了么?”他看着他,企图从他的眼里看出波澜,可祝曳时抽走被他握住的手,向后退了一点掩住了口鼻。
魏照钺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烟味还是很重。他局促地推开椅子,远远站到窗边。祝曳时在他走远之后又缩进被子里,没吃几口的配餐孤零零躺在身前。
魏照钺知道自己又把一切搞砸了,祝曳时背对着他,瘦消的身形侧躺也没有多少体积。
“再吃一点。”魏照钺把烟味明显的外套脱掉扔在窗台上,再朝祝曳时走过去,“吃得太少了。”
“那你吃东西了么?”祝曳时瓮声瓮气地问,
“我不饿。”魏照钺一只手托起粥碗,想用另一只手揽祝曳时坐起来,却发现左手依旧使不上力气。
“不饿就可以不吃饭吗?你都吃了吧。”祝曳时没有起身,闷闷地说。
“你不吃爸爸也不吃。”魏照钺脱口而出,下一秒又觉得这话说得像威胁,“听话,我们都乖乖吃饭,就都能康复得快一点。”
最终两个人面对面吃完了一桌寡淡的病号餐,魏照钺只有一只手能用,眼巴巴等着祝曳时给他剥鸡蛋,小孩亲手把鸡蛋放进他的碗里,距离上一次被这样照顾已经超过二十年。魏照钺像个跟亲生儿子身份颠倒的无赖,满心欢喜用手捏着鸡蛋咬,可当他抬头望去,祝曳时的表情依旧淡漠冷清,还默不作声把被他大腿压住病号服一角从他身下拽走。
魏照钺咽下最后一口鸡蛋,不太熟练地起身用一只手整理碗筷,他始终低着脑袋,不去看祝曳时的脸。剩了一点汤的纸碗被他不小心碰翻,泼得他身前一片脏污,祝曳时不忍再看他,很快转身倒回了被子。
他觉得难受,魏照钺本不应该这样狼狈。他背过身用被角蒙住眼睛,父子俩在互相看不见的地方同时湿了眼眶,而遗忘带给人的煎熬才刚刚开始。
巨大的信息流使人疲惫,周文回到自己的住所简单修整之后的确很快睡了沉沉的一觉,傍晚时分他划开手机,想把一部分有用的资料再整理一遍,但没过多久,一串跟国内号码组合方式明显不同的数字跳上他的来电提醒。
一个小时后,他从国际机场接到了风尘仆仆的魏起泽。
他不是第一次见他,这位魏照钺鲜少提起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在他被派遣前往澳洲的几次出差中他曾受魏照钺委托前去看望。
也许是时差和温差倒不过来,明知道现在是北半球的夏天,魏起泽依旧裹着长袖风衣,下巴埋在立起的领子里。
跟魏照钺锋利笔挺的长相不同,魏起泽要比魏照钺矮小半个头,长相也更为柔和,皮肤漂白,像一个贫血患者,尤其是左眼常年累月盖着的白色纱布,让他单是看起来就不够健康。
周文帮他把唯一一件不算重的行李放进后备箱,打开车门让他坐进副驾驶。
不直接联系魏照钺,靠周文在其中协调已经是他们的默认。周文没有试图了解过这对兄弟之间的秘辛,对他人讳莫如深的往事好奇心太强并不礼貌,并且极不聪明。
周文把冷风关掉,魏起泽逐渐适应温度后解开了风衣最上面两颗扣子,借着后视镜的反射,周文发现魏起泽比上一年瘦了不少,下巴尖成了一个小小的三角。
“他最近忙吗?”非常低缓冷清的语气,周文知道他在问魏照钺,
“一直很忙。”周文想到在医院的祝曳时,又补充了一句,“也许暂时抽不出时间见你。”
“好可惜。”魏起泽转头看向窗外,苍白的脸融进夜色,“下次见面就不太容易了。”
群☆6O7~985~189?整理.2022?06?10 15:27:36
Chap.37 凉夜
据说人到了中年,到了人生最壮阔丰沛又苍茫无奈的年纪,寻找年少的回忆和安慰就成了定时发作的瘾与痛。*
然而魏照钺并没有太多可以作为慰藉的落脚点。
在他匆忙长大极速成人的十几二十年里,与母亲出逃寻找旧爱、把继母的儿子认作亲弟、竭尽所能向父亲证明自己的能力,没有任何一次选择能够终结他在夜深人静时的失眠。
直到他无力违抗命运的洪荒遇到祝曳时。
他变得出奇执拗,怀疑在祝曳时提前他醒来的短短十几分钟里,有人对祝曳时说了不该说的话,才让他装作失忆,故意和他撇清关系。
他开始神经质一样旁敲侧击问祝曳时各种各样的问题,以证明他在演戏,好让他最终缴械投降、决定让祝曳时再不离开自己的决心得到回应。
强行和祝曳时扯断关系是一个错误的决定,魏照钺在医院的病床上翻来覆去地回想,回想自己曾经如何拥有他,如何亲吻他。
可尽管如此,和亲生儿子乱伦依旧是一根镶嵌着碎玻璃的麻绳,缠绕在他的神经里,理不清,抽不掉,无时无刻不在对他进行审讯,质问他,到底以什么样的身份看待祝曳时,到底有没有作为成年人的自觉,及时拉迷途的孩子返回正轨。
同样的问题在他从未如此混乱的思维里有各种各样矛盾的答案,但问题的尽头,在每个他对上祝曳时淡漠视线的清晨,在不再熟悉的目光里,全盘皆输他需要他,他需要他叫他爸爸,需要他的体温,需要和他拥抱,也需要和他接吻。
只不过无论他再想要,现在的祝曳时都不会再给他。
他已经连续五天没有前往公司,周文每天定时将需要他签字的文件带到医院,今早在一场简短的跨国会议结束后,周文合上电脑,和魏照钺面面相觑。
一场会议四十五分钟,魏照钺说错了两个重要的报价,幸好周文提醒得及时,否则肇荣或许要面临不小的额外麻烦。
周文起身整理文件,临走前向魏照钺交代了魏起泽回国的消息,事情已经过去三天,魏起泽没有想要联系魏照钺的意思,魏照钺在祝曳时身边寸步不离,周文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向直系雇主汇报。
他的工作内容已经严重超出常规助理的业务范围,他有些分身乏术,却也无法脱身。
而他的雇主,从不失误的青年总裁,正站在不远处,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