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慧和几个选材负责人对视一眼，没想到李漠能识破。短暂的慌乱之后，一个staff站出来说：“李老师，这不是我们本来的打算。咱们节目一直都以真实为主，采用的稿件也是社会层面从未出现过的真人原创，但前天您离开之后，那个临时主播因为自己带了稿子，而且提前给丁台看过，获得了批准，就没用我们的素材。那一期节目是新闻中的一个人物，也是碰了一个热点，所以当天的收听率很高，丁台很满意，后边这几期稿子就让我们往这个方向努力，争取每一期都能蹭一个新闻焦点。”

李漠没想到，这种馊主意竟然出自丁秉文口中。

他很清楚电台运转需要资金，而收听最基本的要素之一，就是做一些猎奇、尺度较大的内容。但这种做法无疑会砸烂自己的招牌。

他们是情感电台，不是娱乐电台。倘若把新闻中的主角和别人的故事照搬到自己的内容里，那和娱乐栏目又有什么区别？

李漠想要发表一些看法，还没开口，孔慧主动劝他：“李老师，我们知道您一直都崇尚公平正义，讲究一个真实性。但这件事是台长安排，大家都是拿钱办事的人，如果节目效益不好，很有可能年底我们的节目就被砍掉。拿年终奖是小事，你也知道这两年电视行业发展的较快，相反，听广播的人越来越少，如果我们不能确保每一期人数都保持在一个水平线，台长不高兴，怪罪下来，谁都担不起责任。”

在座的几个人纷纷点头，对她的话表示赞同。

李漠从几年前上一阵上司出事之后，就差不多摸透了这个圈子的运转法则。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要真相与公平正义，更多人只是消遣。如果他们不能给到群众那个能让人兴奋的点，到时候节目白做，所有人的心血功亏一篑，收场更难。

他是孤家寡人，不需要考虑那么多，可小团队里面几乎3/4的人都成家且立业，而且还需要赡养孩子，还车贷房贷。而这就决定了在保全饭碗和工作的前提下，他们不得不向利益低头。

事已至此，李漠没什么可说的，继续低头看稿子。

他的工作时间和其与主播都不太一样，夜间主播本身主打的就是一个陪伴，与深夜中的情感共鸣。在广播大楼，类似的情感类节目还有不少，但11:30的这个时间点正是一些25-30岁的年轻工作族失眠反侧的时刻。因此丁秉文就是看中李漠有这个调转人心的能力，才想着将这个黄金时段交给李漠去做。

白日里除了提前准备夜间的播送节目，李漠还要提前和几个高管开会，商量今年拉投资，以及选国外合作项目的事。

他本身具有很高的审美能力，眼睛如同火眼金睛，基本上每一个被压盘的节目最后都让台里收益不少。尽管台长信任李漠，但也有不少高管认为他是前任领导的老部下，生怕有一天李漠会反戈阵营，带着他们的项目，去找陈女士重新启航，搞私家新闻。

开会到中午结束时，李漠难免饥肠辘辘。

他并不是真的肚子饥饿，而是和这些人暗中较量的那个氛围，让人精神紧迫，不得已将所有血液都集中在大脑。每次开会都是天人交战，李漠不仅要一边思考他们话外意思，还要一边考虑自己要挑选的内容，这让他有种仿佛自己成为越王勾践，就在这一块天地之下卧薪尝胆，无法迈出牢笼一步。

唯一能吊着李漠快乐工作的动力，就是四十岁他退休、晏辛匀退圈。他们都是不会说谎的人，晏辛匀绝不食言，做不到的也不会许诺，因此李漠有信心捱到那一天。

今日天气晴朗，走出广播大楼，李漠在对面的咖啡厅要了一份牛肉三明治，一杯黑咖啡。他靠在窗边，边填饱肚子，边拿着晚上的稿子修改第七遍。

手机毫无预兆的弹出一条新闻，他原想上滑，但在看见上面的标题是晏辛匀，又不由心神恍惚，直接点了进去。

香港媒体实在可恨，标题党写的内容简直让人窒息“马上坠落”并未影响晏先生同靓女寻欢作乐，青天白日左搂右抱进入半岛酒店，疑似多年夫妻恩情出现裂痕。

那张图拍的模糊至极，只看到一个形似晏辛匀的背影，远远的戴着帽子，穿着休闲毛衫和浅色牛仔裤。除此之外，完全看不到正脸。更别提所谓的左搂右抱，那简直胡乱编造，对方手背甚至都没碰两个女伴的胳膊，只是错位落差感。

这照片不知道是从几百米之外拍的，座机画质完全伤眼。就连昔日枕边人李漠都认不出，这个戴帽子戴墨镜的男人究竟是不是晏辛匀。翻开新闻评论区，下面一群骂新闻媒体的，好在大家都是理智粉，言语没有那么难听，但至少该批评的全部直抒己见，一点情面都没留给他们。

这个时间段，按照晏辛匀的工作行程，大约也收工，在剧组吃午饭。

李漠短暂思考后打开通讯页面，向对方发信息，新闻一并截图发去，直入为主地问：“这人是不是你？”

晏辛匀此刻正在保姆车内喝热水。助理去场务那里领取盒饭，但因为路程较远，而且剧组人数较多，他一再强调不能使用主角特权，于是助理就乖乖排队，到现在还没回来。

收到李漠的讯息，晏辛匀唇角勾了勾，以为小朋友要关心他伤势有没有好一点。结果上来就是这么一句让他怀疑人生的提问，他简直哭笑不得。

照片放大再放大，晏辛匀怎么都没想到，同为一个圈子的老牌演员，对方竟从出道就开始模仿他，一直到40来岁还要处处抄袭他的穿搭，恨不能直接替代他这个本尊。

眼瞎的是狗仔媒体，骂人的是不明路人，有些傻子连是谁都分不清，只看到一个模糊身影就在底下带他大名，指名带姓，拖家带口的骂他一把年纪还祸害年轻女性，简直社会败类，为老不尊，实在可恨。

那条评论火药味太浓，晏辛匀点进去，发觉对方甚至还没有20岁，只是个18岁刚成年的小女孩，而偶像主页更是铺天盖地某个日流男团的照片，显然是个乳臭未干，分不清是非，且一张图就全然开骂的嘴炮选手，根本没有一点自己的思考与主见。

他并未理会这条新闻。真金不怕火炼。也没见过哪个真金因为野鸡碰瓷而大张旗鼓发声明宣布那不是自己。如此滑稽的新闻真有人信，那才叫傻的透顶。

于是他拧起保温杯盖子，向李漠发起语音通话邀请。

就是现在，此刻，这个瞬间，这个被李静水质疑他人品的糟糕瞬间，晏辛匀急切地想要听一听对方的声音。如果上帝宠他，兴许，他能在李漠嗓音里听到吃醋成分。

颜

第13章13小

咖啡厅四周坐满了年轻的姑娘，一个两个将李漠当成视线中心。偶尔撩一下头发，然后就朝他的方向偷瞄，眼神火辣不已。

李漠不想被他们听到晏辛匀的声音，戴上airports，身体微微转向朝着马路那侧，边小口咀嚼三明治，边竖起耳朵听晏辛匀讲话。

他的眉眼神情很认真，对方只是叫了一声名字，李漠就心跳加速，差点被食物噎住。

“这个时间点，你还没吃饭？”晏辛匀温声询问。

“在吃。”李漠本想举起三明治给屏幕看，想起这是语音通话，对方看不见他，只好把手放下去，笨拙地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看到这条新闻，所以就给你发了信息。待会吃完去上班，不会耽误太久。”

“没关系的，我也在休息，你慢慢吃，不着急结束通话。”晏辛匀跟他讲话永远是哄儿子一样的语气，很低沉，恨慢，如同温水涓流，每一个字的发音都是一把琴缓缓颤动，那仿佛高级的古典音乐落在李漠耳畔，让他再一次忍不住感慨，这世上有人不去当主播真是可惜了这把好嗓子。

放慢了进食速度，李漠听那边有人打开车门，然后就是助理把饭菜交给晏辛匀，对他说，晏老师，我去的还是有点晚了，没有找到鸡肉沙拉，只好用玉米沙拉代替。

晏辛匀脾气向来很好，对吃的几乎没有挑剔。但吃不到真正减脂的鸡肉沙拉，还是难免让人情绪低迷。

晏辛匀叹一口气：“玉米沙拉里的都是水果玉米，糖水泡过，含糖量很高，虽然口感好，但会增大肥胖几率。下次我们争取早一点。”

小助理送完饭就离开。等到关门声又一次响起，李漠才喝口黑咖啡，问：“你都那么匀称了，还要担心一丁点玉米会让自己摄入高糖，这让年轻想减肥又控制不住嘴的小鲜肉怎么办？”

晏辛匀听说他开玩笑，笑了两声，也说：“那这是没办法的事。饮食均衡才能使身体有一个最佳状态。除了吃，运动方面也很重要，香港明星有2/3会保留跑步的习惯，他们不会过于追求健身房里的有氧运动，而是顺着山跑上几圈，这样子既能让肺部呼吸到新鲜空气，也能大自然中疗愈受伤的心灵。”

“这话说的，好像工作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如果不是考虑到个人成就建树，和保障生活的基本开支，谁又喜欢朝九晚五的劳碌？”晏辛匀又一声叹气，“今天中午剧组提供的伙食不合我的口味，番茄牛腩的牛腩炖的太烂，失去嚼劲，咖喱鸡肉饭的咖喱寡淡无味，汁水太淡，米饭也用了最基础的五常大米。而且吃多了容易让人碳水过量。不好，不优质，不开心。”

晏辛匀真的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如果不是真的一丁点都接受不了，他不会抱怨。

李漠最了解晏辛匀的秉性，他这个人就是救世主，是圣母，是随便一滴雨落下来都会担心蚂蚁找不到家的绝世好人。香港这座城市，许多人信奉天主教，如果不是不相信宗教文化，李漠真的觉得晏辛匀或许可以成立一个他自己的教会，毕竟他心善到有时实在让人汗毛直竖，但又挑不出任何虚假成分。

这世上作恶的人太多，罕见一个真正纯良真诚的人出现，难免会像个异类。

而晏辛匀就是真诚到你给他一点点真话，他恨不能对你掏出心肺，尽全力为你建造一座英灵殿的人。

“晏老师，我能多和你说一会儿话吗？”短暂安静之后，李漠提出要求，“可能这听起来像诉苦，但真的不是，我确实有些累。今天开会发生了一些事情，这让我犹豫到底还要不要继续在体制内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