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医院后第五个月,又迎来蝉鸣的季节。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景瑜觉得今年的蝉鸣格外热烈,震耳欲聋的,像是要把人的耳朵也鸣碎了。
沈景瑜从老宅搬出,又找了间新房。他从沈景华那儿讨来代步的小车,通勤路倒算不上太麻烦。杨傅早已离开M市,却还是会为他写信,寄到原来的医院、老宅、以及他们曾经住过的公寓。沈景瑜一封没看,全喂给垃圾桶。然而那些信却还是会像雪花一样冒出来,哪怕是他换了住址,信也会跟到新地方。
他不得不感慨杨傅这手眼通天的能力。换了两个手机号,又换了新地址,却还是能被他找到。他像如来佛手下的孙悟空,怎么翻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后来,干脆便不跟他斗了。反正除了信,杨傅不敢有别的动作,来一封,扔一封便是了。
八月的末尾,沈景瑜突兀收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电话那头有些兴奋,他们仔细一对,发现来电者是他学生时代的好友李睿。
说起李睿这人,他就又会不得不想起杨傅与他好友“许霖”间的荒谬往事。他和李睿在毕业后自然而然减少了联系,却还是点头之交。不管旁人如何,他们两人之间的情谊也没有被影响。但在那场荒谬的捉奸大戏中,沈景瑜将自己的旧友连同手机卡一起抛弃了,这其中也包括李睿。
一听那家伙的声音,他便感到有些愧疚起来。他和杨傅的腌臢事,何必牵连无辜的旁人。因为换了联系方式,李睿废了很一番功夫才找到他,他说自己就快要举行婚礼,他请沈景瑜一定要来。
他如此情真意切,哪怕被单方面删除手机号,一番周折,也要联系昔日旧友。如若不去,倒真显得沈景瑜没有人情味了。许霖作为李睿的挚友,一定会去,如此便不得不与他打照面。但,那又如何呢?
他想,爱的反面并非是恨,而是不在乎。他已经决定从头迈过,绝不回头,又何必在乎是否会碰到“前任的前任”,因此辜负好友的一番情意?
于是李睿婚礼当天傍晚,他一身正装,准时出现在婚礼现场。M市靠海,许多婚庆公司与专门做婚庆的餐厅会将地址选在条件良好的海滨。
李睿的婚礼由室内和室外两部分组成。室外的海滨上是举行婚礼仪式的,室内才是众人吃饭的地方。他一来,李睿便热情地同他打招呼,又将新娘引来和他见面,几人交谈几句,李睿便招呼他入座。他本想送上祝福和礼金便离开,但李睿说傍晚的室外典礼很美,请他一定留下来看,他于是便也从令如流了。
入座不久,婚礼仪式便开始了。主持人先是在大屏幕上播放两人的甜蜜录像,又介绍了一番两人的情爱故事,简直羡煞旁人。说起来,李睿是他学生时代的旧友里最早结婚的。他与妻子是少年结缘,大学期间经历了难熬的异地。李睿说,他们经历了八年的爱情长跑,他再也等不及,觉得新娘就是自己命定之人,迫不及待想要拿到与新娘共度余生的入场券。他做到了,也完成的很好,沈景瑜明白,他是值得托付终生的人。
屏幕上播放着新人18岁时的录像与照片,恍惚间,沈景瑜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杨傅时也是18岁。
18岁很美好。
与杨傅相识的七年间,填进了太多“第一次”,太多极致的体验。他投入了太多情感,几乎是自己的全部。所有的爱、恨,苦痛与欢愉,都足够深刻。沈景瑜无法骗自己他不在乎那七年,也无法骗自己,那七年是可以被他彻底遗忘又或是放下的。他忍不住去想,如果自己18岁时遇到的是其他人,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不,人生从没有什么如果。
杨傅在他的人生中已经留下太多印记,无论好的亦或是坏的,余生,他恐怕都难以忘怀。
正胡乱想着,舞台中央的新人已经交换了戒指,两人轻柔地接了个吻,人群中发出祝福的欢呼声。没等新人来敬酒,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接着起身离开席间,走到无人的角落吹海风,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远离了欢快热闹的席间,海边的浪便更显得孤寂。沈景瑜正出神,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嘿!”
男人的语调轻快活泼。沈景瑜转身,只瞧一个长发男人向他走来。男人脸上挂着笑,手上还举着半杯酒。他的打扮很是女性化,蕾丝上衣,脖颈间的珠链,手上的戒指,耳上的长耳饰,都很华美。
“我听他们说你来了,还不相信,结果出来一看,果真是你。”
男人大笑,眼都眯起来了。沈景瑜默不作声,他很确定自己不认识眼前这人,于是只是用眼神打量他。
“你肯定不认识我,但你可比你想的要出名的多啊,沈老师。”
那人语气轻佻,说罢,又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将空酒杯随手放下。动作夸张地摆弄一番:“天呐,你可是驯服了野兽的沈老师!”
见沈景瑜没有反应,他这才像没趣的样子。
“我叫许霖,额…”他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该以什么方式介绍自己的身份,“是杨傅从前的,‘玩具’?”
一提那人的名字,沈景瑜便浑身一僵,他艰难地转过身,心想那个“许霖”竟会是这幅模样?李睿口中的他,是个单纯又痴情的傻子。沈景瑜对他的想象大都停留在郁郁寡欢、哭哭啼啼的样子。
虽然杨傅并非是有意这样去做,结果却是实实在在使得许霖深受煤气灯操控之苦。几年后,他竟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称作是杨傅的“从前的玩具”,这让他有点瞠目结舌。
“你来找我,究竟有何贵干。”沈景瑜有些冷淡地答他。难不成,是要和他一起“打渣男”,那未免也太滑稽了。
“别这么严肃呀,今天可是阿睿的婚礼。”许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烟盒,浅蓝色的,看包装,似乎是蓝莓爆珠口味。他抽出一支细长的烟,将滤嘴处的爆珠捏破,点燃后悠然自得地抽了一口。
“哦。”他抽了一口后才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将嘴里的烟递到沈景瑜面前,示意了一下。沈景瑜这才看见他的指甲也是做过的,有点长,涂的是浅蓝色的甲油。他微微偏过头,皱起眉解释道:“我不抽烟。”
而且,他竟那么自然地要沈景瑜抽他的烟屁股,他未免太过自由洒脱。
“嗯…”许霖收回手,望着海安静地抽起来。沈景瑜微微侧目看他的样子,竟觉得这样洒脱奔放的模样也挺吸引人。
都说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可这种“前任”与“前任”见面又算什么。太荒谬,也太令人尴尬。
“你和他肯定分手了,我猜。”许霖转过身来,用手肘撑住栏杆,脸上挂着笑容。
“你猜的没错。”沈景瑜看着海,淡淡答道。
“不会吧?”许霖故作夸张,脸上的表情又丰富起来:“那样的你,也会被他抛弃?”
他的话刺的沈景瑜眉头一皱,他马上冷下脸来纠正他的措辞:“是我甩了他。”
许霖充耳不闻,他突兀地站起身,又将脸凑到沈景瑜面前:“你看起来很紧绷,很阴郁,你根本没有走出来,对吧?”
他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惹得沈景瑜有些不快。他捏紧拳,又松了松。这并没有什么好否认的:如何将一个深植自己少年与青年时代的人完全拔除?这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沈景瑜吸了口气,淡淡答道:“关你什么事。”
一听他的回答,许霖似乎是得逞了,他马上咯咯笑起来:“我就知道。”
到此,沈景瑜还是不明白他闹这一出有什么意图,正想离开,忽然被许霖抓住手腕,他笑道:“我有办法可以帮你。”
“什么办法?”沈景瑜停下来。
“你闭上眼睛。”
他有些迟疑,却还是乖乖闭上了眼。下一刻,他唇上便触到一片柔软滑腻的触感,他猛地睁眼,许霖离他超乎想象的近。
那人的舌尖趁他不备,直接顶入他口腔中。他的呼吸带着红酒的味道,湿润的舌尖却是烟草味的,还有蓝莓味香精。他闭着眼,用手撑住他的脖颈,强硬地使他不能逃离。
沈景瑜的欲望直接从脚底涌上头顶,整个人像是“噌”的一下被点燃似的,心跳的厉害,整个人都快融化。他已经禁欲太久,此时一点火苗都会酿成山火。虽说这变故来的突然,不知怎的,他并不想拒绝许霖。
直到舔遍他舌尖,许霖才松开他。
他擦了擦嘴角的液体,眼里净是欲望的光。拉起还愣在原地的沈景瑜,头也不回地朝出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