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厅太过嘈杂,杨傅走到门外,又嫌不够清静,只好转身走进厕所。他想从口袋里摸根烟抽,却只摸到一个空烟盒。正想出去买烟,忽然听见隔壁传来娇喘的声音,他开门的手一顿,正是这一顿,使得一个人拉开门一溜烟挤了进来。

铺面而来的浓烈香水气味。

杨傅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只看见一头耀眼的艳红色头发,他心里噔一下,不自觉地握了握拳,感到有些烦躁。

“黎洲。”

他说话极轻,轻飘飘的话语在仍能听见音乐的卫生间显得那样无力。

来人正是已经分别许久的昔日的恋人又或是其他。杨傅分不清,湿闷的空气、震耳欲聋的音乐与酒精使得他脑中一片混沌。他瞧见林智羽低着头,手背在身后紧紧扣住门把,像是要将他堵死在这里。杨傅侧过头,不继续瞧他,只微微皱着眉。

昔日那个安静弹琴的少年变成这副张扬热烈的模样,而放荡不羁的“黎洲”却连个首饰也不戴,衣服扣得方方正正,头发也理得清爽得体,很是人模狗样。

他抬起眼来,有些愣愣的,眼睛定着,很是不可置信:“我知道,就是你,对不对?”

没等杨傅有任何反应,他马上接道:“你不用回答。”

哪怕他已经变成这副“好好学生”模样,林智羽依然一眼就认出了他那是他常常会梦见的一张脸。

杨傅又将眉皱紧了些,这副场面是他完全不想遇见的。在这逼仄的空间,被压抑的自己无限缩小,这种缩小使他感到窒息。他知道林智羽有许多质问,甚至说是诘问,无论哪一项,他都没有做好回答的准备。

两人僵持着,窄小的空间里只能听见林智羽急促的呼吸声。

“你…”

林智羽果然忍不住:“你,你…”

他憋了半天,只能从领口处掏出一个吊坠,刚说完,马上便掉了眼泪:

“我找了你好久…”他嗫嚅着,听起来十分可怜。

杨傅不用瞧也知道,他手上的定是那个没有归还给自己的廉价耳环。他竟然还当做宝贝,珍惜了近十年。

“我给你写了很多信,给你家打过很多电话,都没有回应,我以为,我以为你死了…”

林智羽开始抹眼泪,很是动情:“你不是答应会等我的吗…就差一点了,就差一点点。”

就差一点,他想要的那些自由,与杨傅,都会获得好的结局,可在结局到来之前,杨傅却先一步离他而去。这一分别,竟然就是十年。

林智羽想凑上前来,杨傅下意识伸手一挡他们本就贴的很近了。

他顿了顿,似乎是被杨傅的动作伤害到:“我不会…不会对你做任何事。”

顺着那人的手,他瞧见了脖颈上那行纹身,还没等反应过来便喃喃念道:

“shenjingyu…是你,现在的?”

杨傅趁他失神之际,一转身拉开门把,滑出逼仄的厕所,他顿了顿,说了今晚第一句话:

“我叫杨傅,不是黎洲。不用来找我,我无法给你任何回应。”

-

在那以后很久,杨傅没有再去过演出厅。他很少对什么事表现出恐惧,又或是抵触,但林智羽的出现确实唤醒了他关于少年时代的记忆,那些记忆使得他很烦躁,更多的却是不安。

杨傅快26岁了,却仍未敢真正直面自己的少年时代。

他想,他果然是很卑劣的。林智羽的真情非但没有唤起他的任何爱怜,甚至还使得他更想逃离。他想逃离这片土地、空气,逃离与他有关的记忆。他捏住手机,荧幕上是与沈景瑜的聊天对话框,他们最后的聊天记录停留在17个小时之前,沈景瑜对他说:

「杨傅,我晚点再和你说。」

接着便再也没有回应。

这些话是沈景瑜最常说的,他正为父亲的病焦头烂额,身心也十分脆弱,杨傅清楚,同样不愿用过多的杂事去打扰他。这样的情况从他留学后便开始了,姐姐的妊娠与父亲的病,沈景瑜只能抓住眼前的事,杨傅离他十万八千里远,又有什么需要他烦心的呢?

距离将很多本应在恋人间分享的琐碎小事消磨掉,最后能传达给对方的,真正重要的事只剩“我爱你”,结局变成除了诉说情爱,其余无话可说。

杨傅抚摸着脖颈上的纹身,他想到那次断腿,在医院的那几天,他同沈景瑜说他每天都会抚摸它,仿佛是有什么魔咒。

学术舞弊事件其实远没有他向沈景瑜说的那样轻松,在回来后的一个多月里他一直为这事四处奔波。在那之后,打拳已经完全无法舒解压力,杨傅只得咬牙忍耐。他变得沉默寡言,很多时候都缩在人群边缘,完全没有那副游刃有余的金孔雀模样。

在这期间,Alex又向他示好了许多回,有些时候甚至带着性暗示。杨傅只眯眼瞧他,淡淡地用眼神拒绝,但是那人又会不知好歹地贴上来。在他眼中,冷漠暴躁的杨傅比那个装出来的老好人模样要有魅力的多。

“叫你好多次也不去,这次必须去。”

Alex接道:“上回那个乐队怎么了?你遇到老相识了?”

“与你何干。”杨傅冷淡回道。他知道越是冷淡Alex越来劲,但根本分不出心神来演。酒吧的音乐越来越嘈杂,他脑中却是因为失眠导致的耳鸣声,一声混着一声,甚至让人有些分不清虚幻又或是现实。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接着便拾起衣服,头也不回地走出酒吧。Alex自知没趣,也没有拦他。

刚一出门,他便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艳红色的长发,在对街的另一间酒吧门口。

他心里又一次剧烈震动。

林智羽穿了身无袖短上衣,皮制的,配上脖颈上戴的蝴蝶项圈,很是显眼。有个男人将他圈住,一只手紧紧箍住他裸露的腰,另一只手握着杯酒,他将脸凑得很近,像是要埋进林智羽颈窝处。

“喂,怎么样?这么扭捏做什么?”

男人下流地问道:“你这么漂亮,早就是个被日坏的烂货了吧?”

林智羽微垂着眼,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他说不出来话,只能干笑着被动承受。

这一画面十足具有冲击力,咋一看,与那些在酒吧门口搂搂抱抱的情侣们别无二致。可它又实实在在地勾起了杨傅那些回忆,因为它的要素是那样明显而刺眼:

无力、无辜的林智羽,与猥亵他、肆意玩弄他的恶心男人。

杨傅内心再次翻涌起那些荒谬的冲动,他想林智羽没有变,而他竟然也没有,在面对林智羽时,他仍然想成为拯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