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课
小箐村建村时间短,人口不多,姓氏也简单,主要以方白两姓为主,而两姓也用的同一个辈分,现在村里主要是“占修平齐”四辈人,看来看去,就方猗竹的名字复杂些。
按辈分看,他应该属“平”字辈,可怎么… …
陈归辽放下书,就着油灯往床边一看,方猗竹正靠在床头看记工册,暖黄的光线模糊了他的轮廓,神色舒展,整个人都显得柔和了不少。
陈归辽小心从口袋里拿出那块锈了竹筒的手帕,轻声说:“方大哥,你今天给我的帕子上绣了些东西,我没用,把它收起来了。”
方猗竹听声转头看向他,放下册子去接那块手帕,看清上面的竹子后忍不住笑道:“我外婆给我绣的,小时候长得胖,她就绣了个胖竹子笑我。”
陈归辽听着,心也跟着一软,但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你的名字也是她取的吗?“
方猗竹笑意一收,缓缓说:“是啊,之前炼铁砍了很多树,重新种那年,小箐村竹子长得又高又粗,刚好我出生,她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本来应该随辈分,但村里谁愿意和一个外来的老太太闹,她定了就算了。“
怕他多想,陈归辽岔开话题:“村里人的名字只怕没几天就能教完,我想着要不去和别的知青商量商量,大家把自己知道熟悉的知识都简单讲一讲,这样学校就能长久办下去了。”
方猗竹整一个坐起来,略微思索一下回答道:“也不是不可以,但估计来的人不会有几个。本来通知说,上课也有工分,但我不打算说,为了工分来上课的,混水摸鱼的太多了。一开始就只能辛苦你一点,不过我和齐正都会来,没有其他人你就按你给他上课那一套,不用太担心。”
陈归辽认真听完,回答道:“没事,不论多少,现在只要能教能学就是好的。”
方猗竹见他神色如常,拍拍床说:“行了,来睡吧,明天去打扫一下卫生,后天晚上就能上课了,陈老师。”
陈归辽眼睛都不敢往床边看,答应两声就忙收拾桌子,吹熄油灯之后才就着夜色脱下衣服,从床尾钻进被子里。窗外夏蝉长鸣,月色清亮。
红砖青瓦的仓房虽然有些老旧,但空间宽敞,通风透光,在里面倒也还算舒适。只用收拾收拾地上的杂草,擦一擦窗门桌凳,归置摆放一下就可以使用了。陈归辽估了估人数,抬出三张桌子,三条长凳,横着一摆,最后检查一遍,关上门就走了。
方猗竹特意到村长家借用村里的喇叭通知了开办学校的消息,他的声音传到小箐村每个角落,陈归辽拉着牛特意停下脚步仔细听,然而周遭的村民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继续挑水浇粪,洗衣做饭。
果然,通知上课时间到了,教室里还只有方猗竹和他两个人。
正在陈归辽打算开始时,外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你就陪我来一次嘛,反正晚上你除了睡觉也没有别的事情做。”
陈归辽闻声一看,是白齐正兄弟俩,两人进来后就分开了,白齐正端端正正坐到了最中间的那张桌子上。
“时间快到了,那咱们就先开始吧。既然是习字,那么首先我们要知道什么是文字,文字有什么作用,学文字为了什么。这些是我们在写字前应该了解到的三个问题… … ”
第一节课,配着昏黄的油灯,陈归辽站在三张饭桌前,先是开窗引弯月,以月字象形讲汉字起源,再从信息传递、审美需求等角度说汉字发展,最后轻落到姓名,引导三人思考姓名意义。
一课结束,三人多少有些意犹未尽。白齐正脑子活,还要缠着陈归辽问东问西,陈归辽一一作答,他在家门口听了会儿才依依不舍地被哥哥拎回家。
洗漱上楼,回到房间,方猗竹正拿着记工册在看,见他过来了,有些局促地问他:“归辽,你能教我写字吗?虽然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但以后你是我老师了,你在这里的一天,吃的用的我全包揽了。”
陈归辽听他直白热切的话,心也跟着热起来,连忙说道:“不用说这些,写字也不是什么稀罕的,只要想学,有什么不能教的。你先看看要学什么字,关键还是在你自己… …”
方猗竹也不纠结,看着陈归辽,直接说:“你惯常写的就很好。”
陈归辽挪开视线,说道:“古代民家不少,我见厢房那里面就有些碑文拓本,都是很好的临摹材料。”
“我不懂那些,只是见了你的字就喜欢。”
陈归辽热到脸上去了,胡乱点头回应道:“好,好吧。”
哪来的
方猗竹学新东西不如白齐正快,但是却远比白齐正要努力认真得多,再加上他本身多多少少也知道些字,即便他现在还在学习偏旁部首,但找到方法之后学起来相较而言效率也已经很高了。
哪个老师不喜欢勤奋好学,努力上进的学生呢?
晚上洗漱好回房,只要方猗竹发问,陈归辽就忍不住要给他加课补课。不光是字,兴致一上来,数学物理,历史人文,天文地理也讲,甚至因为只有他们两个人,陈归辽连洋文都说过。而方猗竹像是一块极度缺水的海绵,不论什么都照单全收。
就这么学了十来天,方猗竹的眼里已经不再只有盘龙镇,小箐村,庄稼土地… …每天上工路过绕山的河水,他会想到从未见过的海洋,休息时候远眺群山,他会好奇山的外面是什么… …
他像是发现了一个山洞财宝,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一切分享给其他人。忍了好几天,想要表达的欲望还是占据了上风。下工后他饭也顾不上吃,直接跑去村长家,没有什么准备,打开喇叭掏心掏肺地说了一堆他认为学字写字的好处,还把陈归辽这段时间教他的按着自己的理解总结了一遍。
方猗竹发言的时候,白齐正正在吃饭,听他一本正经兴奋地说学习,差点把筷子插进鼻子里,他心想:“方大发什么癫,学了几天真觉得自己了不得了?”
等方猗竹说完,缓过劲回到家。进门就发现陈归辽今天躲躲闪闪的,吃饭也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别扭什么。难道是因为米煮的时间过了? 洗碗的时候方猗竹发现今天的热水比往常少了些。
方猗竹这么莫名其妙的用喇叭一折腾,晚上上课的时候突然就多了八九个人。不过大多数人也是好奇居多,本来距秋收也还要些时间,下工后黑灯瞎火除了睡觉也没事做,来看看是什么让方猗竹说那些话倒也有意思。
陈归辽见来人多,就把之前讲过的简单总结一下,又让一直跟着他学字的三个人分别展示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再从头简单地讲讲“方白”两姓,让新来的人学着写一写。
人总是对和自己相关但不熟悉的事情感兴趣,陈归辽的小教室里就这么又多了几名学生。
其中最小的学生叫方文珍,她只是因为太早睡不着才来上的第一节课,而现在却一节课都不愿意迟到缺席。她比白齐正还要小几岁,虽然也是鬼灵精似的伶俐,但从小辽峮號陸鲃齊嗚零舊妻贰義収穫塊樂就比白齐正听话懂事多了,见谁都要甜甜蜜蜜地打招呼,村里每个人见了她都喜欢。
而她最喜欢人就是小陈老师。因为他从不发脾气,不骗人不骂人不打人,懂的东西多,笑起来好看,愿意陪她玩,还会给她画花画兔子。
方文珍嘴甜模样好,大人都喜欢逗她玩。
而当大人们说要把她嫁给和她关系最好的朋友时,她认真回答道:“谁也比不过小陈老师,我长大以后要嫁给他的。”
谁知道大人们听到她的回答以后笑得更大声了。
“珍珍,等你长大,你小陈老师家的娃娃都该会说话了。”
“那不行,妈妈,你叫他不要生娃娃。”方文珍一急,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可怜兮兮地趴在妈妈背上哼。
妇人轻轻颠一颠背着的小女孩,安慰道:“珍珍乖,你小陈老师有喜欢的人,妈妈之前跟你说过别人的东西不能抢对不对?以后咱们珍珍去找一个画兔子更好看的。”
大人们都知道这只是拿来哄人的话,可是小孩子却当真了。
听见敲门声,方猗竹打开房门一看,方文珍正一脸严肃地站在他面前,他俯身弯腰轻声问:“珍珍,找我有什么事吗?”
方文珍凑到他耳边用手捂着,小声说:“叔叔,你去告诉小陈老师的心上人,我把小陈老师让给她了,让她对小陈老师好一点。”
方猗竹听得一头雾水,没等他细问,方文珍就“哒哒哒”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