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他偷偷观察钟执星的次数太频繁,所以被无意中看过来一眼的钟执星抓了个正着。俞眠觉得自己在钟执星看来肯定很是局促,但钟执星只是淡淡地与他对视,等到服务员端着热腾腾的粥放在红木桌上,钟执星才用很寻常的淡然语气说:“先吃点粥。”
“不要饿肚子,不怕胃痛?”钟执星又说。
俞眠只会乖乖点头。但实际上他很想说,钟执星你别还对我这么好,你这样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钟执星不会喜欢他,甚至无法接受他的“偷偷喜欢”,但钟执星随便做点什么,都还是会让没有骨气的俞眠小鹿乱撞,胡思乱想。
俞眠吃这顿超时有些久的晚饭时,钟执星就坐在他对面等。瓷碗里的热粥有鱼片,在钟执星的眼皮底下,俞眠不敢把鱼片挑出来。
平常他是不肯吃鱼的,因为总是觉得腥味很重。不过艇仔粥里的鱼片好像没有那么难以接受,所以钟执星向来都是盯着他把粥吃完才肯罢休。
虽然如今钟执星垂着头忙着回复消息,只时不时端起桌上的茶走抿一口,暂时没空监督他,但俞眠还是很自觉地把鱼片留在碗中,即使是将其拨到边缘,并没有吃下去。
最饿的时间段已经过了,粥和肠粉俞眠都只吃了一半,便觉得没胃口继续享用。
钟执星撩起眼看过来的时候毫无预兆,俞眠顿了一下,才不太顺畅地解释道:“我……剩下的,吃不了了。”
钟执星只瞥了一眼俞眠面前的粥碗和餐盘,没有多说什么,就了然地点点头。俞眠抽纸擦嘴的空档,钟执星已经从取餐窗口折回来了。俞眠看见他右手的透明餐袋里打包了一罐新的茶走,袋子底部还有两包只有他喝茶走时才会需要的黄糖糖包。
不知道钟执星是怎么知道他想喝茶走的,难道是他刚刚偷看钟执星的茶走眼神太露骨?
俞眠垂着眼,专注地盯着钟执星提在手里的透明袋子,蒸腾的热气在玻璃罐子内壁留下密密麻麻的圆润水珠,俞眠觉得那些热气好像隔空钻进了他眼里,在他眼前也蒸出了模糊的雾气。
这世上不会有比钟执星更了解他的人了吧。
可为什么钟执星就是不能喜欢他呢?
俞眠又不想让除了钟执星以外的人也一样这么了解他
但钟执星是直男,很恐惧俞眠这样的同性恋,而且他很可能已经恋爱了,跟那位与俞眠同部门的林佳怡。
毕竟相识至今,俞眠从未见过钟执星和哪个异性走得近,相处得亲密。林佳怡是例外。
俞眠明明一早就做过类似的预设,也想象过钟执星正常恋爱、适龄结婚的场景,他甚至早早就告诉自己,只暗恋钟执星到他有喜欢的人那天为止。
但这一天真的到来了,俞眠才发觉,再多的预设和提前做好的心理准备都毫无作用,又突然醒悟,原来他一直都自欺欺人地将这一天当作非常遥远、甚至永远不会到来的一天。
所以他现在感知到的难过才会像漫无边际一样汹涌和残忍,轻而易举就把他哭得酸痛的心脏挤压得几近破碎。
俞眠觉得自己的心脏哭得好厉害。
回公寓的路程钟执星记得是很短的,但今夜却好像忽然间变得格外漫长。钟执星刻意放慢了脚步,俞眠却仍然坚持跟在他身后走。
钟执星听着身后很轻的,有点慢的脚步声,突然间很想念以前总是像只小鹦鹉黏在他身边,絮絮叨叨地跟他说好笑的或者没意思的废话的俞眠。
沉默和寒冷钝化思维,钟执星按照本能回到了公寓门口,开门时才终于感知到自己的思路逐渐恢复到清晰的状态。他解锁进门后换好了鞋,却仍未听到身后有任何动静,于是稍感疑惑地转过身叫了俞眠一句,一直垂着头的俞眠才终于抬起了脸。
钟执星看着他微红的眼眶下意识地蹙了蹙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一大串晶莹的泪珠从俞眠的眼睛里跑了出来。
猝然掉落的眼泪在俞眠脸上留下一道清晰的湿痕,紧接着又留下了另一道。在眼泪失控溢出的同时,俞眠微翘的鼻尖迅速红了。钟执星看见他即使擦掉了口红,也依然红得惹眼的嘴唇微张,声线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哽咽。
“你别……骂我了。”钟执星听见俞眠喉咙里委屈又可怜的颤音,“今天不要骂我了……”
群~1~22~49?整理.221-1-19 1: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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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执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到底是有多凶,才会让俞眠产生这种他要骂他的感觉,甚至令他害怕到哭了出来。他只能感受到左边胸口在他看到俞眠的眼泪时便很清晰地紧缩着,无端生出了一种说不清楚的慌张和迷惘。
钟执星顿了顿,才把门口的俞眠拉进来,顺便关上了门。
“没想骂你。”钟执星说,他想擦掉俞眠脸上的泪痕,但俞眠此刻垂着头小声抽泣着,像个受尽委屈又拒收安慰的小学生。钟执星便只好控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用尽量温和的声线跟俞眠说话:“先去洗澡,然后睡觉。”
俞眠闻言便头也不抬地迈了步子,仅凭记忆和习惯转向卧室的方向,单薄的肩膀很可怜地轻轻耸动。钟执星有些说不上来的焦躁,又有些无可奈何,犹豫的时间很短,他最终还是上前拉住了俞眠卫衣袖口露出的那一小截白瘦的腕部。
触及到的皮肤上明显偏高的温度令钟执星瞬间忘了自己想说的话,他下意识地紧了紧握在俞眠手腕处的力道,想起俞眠今晚只穿了一条抹胸小黑裙的时间至少有一个多钟,于是很快反应过来,俞眠发烧了。
即便演出的大礼堂里开着暖气,但怎么说也是冬天,再说排练室到礼堂的那段路可没有暖气,即便多披一件外衣可能也起不了多少保暖的作用。
钟执星承认自己是有点生气的,但他又太清楚俞眠一向不太懂得照顾自己这个事实。烦闷的情绪很快被更多的不忍淹没,钟执星轻叹一声,然后把睁着眼望他的俞眠推进卧室。
他站在门口,在俞眠的注视里叫他赶快洗澡,提醒他水温记得调高,洗好之后要先吹头发,然后立刻出来喝水吃药。
“听到没?”钟执星跟他确认。
俞眠的眼泪掉得不那么凶了,只是目光看起来有些迷糊,做出的反应也比钟执星料想的要迟滞一些。钟执星猜测他大概是因为烧得难受才哭的,又觉得如果俞眠是因此把罪名错安在他身上,那他也不会太生气,毕竟俞眠点头答好的模样看起来真的很让人心软。
趁着俞眠洗漱的空档,钟执星在客厅矮柜里翻出了退烧药,又返到厨房煮热水。
按下电热壶开关后,钟执星估摸着俞眠还要卸妆,应该不会很快出来,于是抓紧时间也去洗了个澡。
钟执星端着水杯从厨房出来时,俞眠正好走到餐桌边,他很听话地吹干了头发,蓬松的粉色发丝在灯光下泛着莹润温柔的光,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
大概是下垂眼天生的优势,钟执星觉得睁着眼睛呆呆望着他的俞眠看起来像是最乖巧的宠物,令钟执星产生了很怪异的,想要把他搂进怀里的冲动。
但钟执星不是容易冲动的人。他及时收起奇怪的念头,把杯子放到餐桌上,手指按进锡箔纸里取出两颗退烧胶囊,递到俞眠手里,然后把水杯往他坐下的那个方向推近了一些。
俞眠用手心碰了一下玻璃杯壁,发觉水温并不十分烫手,是正好可以喝下的温度。他试探着抿了一小口,而后便把胶囊放进嘴里,几乎灌下一整杯水才顺利将其咽下。
放下水杯后俞眠又很安静地望着对面的钟执星,好像在等他发号施令似的,神色里带着一种类似怔忪的迷茫。钟执星看了一眼空水杯,起身说道:“带上水杯回房间,我很快过来。”
俞眠按照钟执星的吩咐回了卧室,将水杯放在床头柜后,很自觉地钻进被窝里,把自己裹得十分严实。
或许是哭过一回的缘故,俞眠觉得眼睛有点干涩,稍高的体温令他头昏脑胀,连脑袋的运作都迟钝不少。
不该继续留恋钟执星的好的。
俞眠觉得脑海里像是灌满了阻碍思考的浆糊,但这个必须清楚的道理依然占据在理智的角落里,警示灯一般闪着不容忽视的光,让人产生一种束手无策的、晦涩的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