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钟执星全都清楚。

茶包已经泡开了，清新的绿茶香味萦绕在鼻尖，钟执星揭开纸杯盖子，缓缓加入定量的奶粉，用拆了包装的黑色吸管搅匀。

俞眠坐在烧烤店门口抱着那杯廉价又饱含香精的奶茶取暖的愚蠢模样在钟执星脑海里挥之不去，钟执星不动声色地在心里啧了一声，而后听到厨房的磨砂玻璃门被拉开的声响。

钟执星不紧不慢地盖上杯盖，微微侧过身体，往前走了几步，把泡好的奶茶递给站在门口看起来有些进退两难的俞眠，尽量用听起来不会太不耐烦的口吻说道：“以后别再买那种添加香精的了，你又喝不惯。”

俞眠呆呆接过那杯钟执星贴心套上隔热杯套的奶茶，可能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情况，也好像转眼间已忘了自己到厨房的意图是什么，红润的嘴唇张张合合，最后只留下一句小声的“谢谢”。

钟执星有些无语地看着俞眠慌里慌张关上房门的场面，而后忽然想起来，他和俞眠都没有同对方说那句算不上多有意义、但往年都会说的“圣诞快乐”。

群~1~22~49?整理.221-1-19 1:1:

1

考完最后一门科目，钟执星和学习小组的成员一起吃了晚饭。

成员们提议饭后一起去百西广场跨年，钟执星另有打算，就想了个合适的理由婉拒。晚饭过后成员们和钟执星道了别，就出发去百西广场，钟执星则直接回公寓洗漱。

林佳怡今天一早就给钟执星发了张图片，图片里是四张K大元旦晚会的入场券，她问钟执星要不要给他留一张。

钟执星从早上犹豫到下午考试结束，最终还是回了林佳怡一个他第一时间就想回复的“好”字。

林佳怡便回了个贱兮兮的奸笑表情，说钟执星好像要去学校验收自家小孩表演成果的家长。钟执星也不跟她瞎扯，只为入场券的事跟她道了声谢。

钟执星到排练厅的化妆室找林佳怡拿入场券的时候，林佳怡正好给她负责的最后一个演员化完了妆，见钟执星进来，她看了眼手机屏幕的时间，笑道：“你还真是掐着点过来的，再过二十分钟，就到我们话剧社的节目了。”

林佳怡忙了一晚上，现下终于得空休息一下，她拿起手旁的水杯倒了水，倚着化妆桌的桌沿慢吞吞地喝，对钟执星说：“你等我喝杯水，等下顺便带你过去我们大礼堂。”

钟执星没什么意见，也不急着进场，便朝林佳怡点头。

化妆室里还有一位化妆师，她给男演员画完眼线，抬起眼来看了钟执星一眼，被发现后大方地朝钟执星笑了下，而后继续在演员脸上实施妆容接下来的步骤。

化妆师手中的化妆刷寥寥数下，男演员的妆容便完成了。他跟化妆师道过谢，匆匆地接起电话离开了化妆室。

室内的寂静延续了几秒钟，刚刚被关上的门忽然又被推开，而后垂眼玩手机的钟执星听见一道熟悉的声线。

“徐晶学姐，高霁学长把我的假睫毛扯下来了，你帮我……”

俞眠一进门就有些急地对帮他化妆的徐晶说道，他左手小心翼翼地捏着上眼皮上快要掉下来的假睫毛，只睁着一只眼妆完好的右眼，看起来笨得有点好笑。

徐晶见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停在原地，便笑着走过来，她拉着俞眠手臂让他稍微俯下身来，仔细检查了他的妆容之后，说：“好啦，没事没事，眼睛不用闭这么紧的，上面的胶水早就干了的，不用害怕会弄进眼睛里面。”

徐晶拖着俞眠的手往化妆镜的方向走，把他按到座位上坐好后，轻轻撕掉他左眼的假睫毛。俞眠乖乖地垂着眼，徐晶转身重新拿起一片成片的假睫毛仔细修剪，然后涂上胶水。

俞眠眼皮微颤，暗暗攥紧了手，努力掩饰自己坐立难安的状态。

是有些害怕的。

钟执星出现在这里本就是十分意外的事，现在还坐在俞眠的斜后方，可能他略抬起眼，就能在镜中与钟执星视线相触。

俞眠垂着眼，心想他如今不仅穿着小黑裙，还戴了及腰的栗色假发，化了很像女孩子的妆容，不知道钟执星会怎么想他。

最好是不要认出他来。

但俞眠也知道这不太可能。因为从他进门之后，钟执星的目光就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

在化妆室里度过的两分钟让俞眠如坐针毡，冬夜里穿得那么单薄，却感到自己浑身都是冷汗。他觉得自己脑海里浮现了很多的想法，又好像什么想法都没有。

直到徐晶重新帮他贴好假睫毛，推着他的后背走出化妆室，俞眠都感觉自己头昏脑胀，没能缓过劲来恢复思考能力。

俞眠迷惘地跟着徐晶走向礼堂，过道里风很大，只套了件薄外套的俞眠下意识地颤了颤，觉得自己好像一团被寒风吹得变形的浆糊。

林佳怡把钟执星带到礼堂座位之后，便急匆匆地赶往后台，准备随时为退场的演员检查妆容。

钟执星进场的时候，话剧已经开场了。或许是因为林佳怡拿的是内部票，所以他的座位非常靠前。

在第三排的中间，无需像一二排的观众一样仰起脖子。钟执星座位的观赏视野算得上正好，他可以保持平视，观看这一整场表演。

可惜观剧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钟执星落座之后，便听到了旁边的观众断断续续的低声交谈。

真正对话剧感兴趣的人应该不多，毕竟传入钟执星耳际的、听起来稍显兴奋的谈话，都是类似“听说今晚有男生会穿女装”这样的内容。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环境的影响，钟执星意识到自己也有些心不在焉。舞台上的剧情进展如何，他并不是很在意。

分散飘忽的注意力好不容易重新汇聚的时候，正是俞眠饰演的角色首次登场的那一分多钟。

俞眠登场时穿着小黑裙和高帮帆布鞋，一开始几乎没人察觉到那个长发背影是男孩子的。

礼堂里的欢呼声大得让钟执星忍不住皱眉的时候，是高霁演完了俗烂的英雄救美桥段，俞眠说出那句很轻易能听出性征的“谢谢”之后。

原本只是某个观众发出了有些突兀的感叹，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讨论声。坐在钟执星旁边的女生为了看得更清楚，甚至拿出了手机，在屏幕上放大俞眠的脸，一边小声尖叫一边跟坐在一起的姐妹达成共识：“天啊天啊他好漂亮！他就是大一那个粉色头发的男生吧？这也太可爱了！”

是很漂亮，钟执星也承认的。他在化妆室的时候，已经比现场的观众更近距离地看到了俞眠，俞眠的妆容和造型，他也比在场的人看得更清楚。

俞眠的漂亮，是那种即使掉了一边的假睫毛，也无法否认的漂亮。

是化着女生的妆容，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或怪异的漂亮。

现场的气氛在俞眠第二次出场时达到了沸点。钟执星沉默注视着舞台上踢掉黑色高跟鞋、扯下裙子下摆后跨坐到高霁腿上的俞眠，心想，之前排练的时候，分明是没有这一幕的。

俞眠的演出服原来还暗藏玄机，外面蓬蓬的黑纱被扯下，便成了一条单薄修身的睡裙。

钟执星看到高霁的手按在俞眠被黑色衣料包裹的腰侧，稍稍用力握住，阻止他继续动作。很快，俞眠委屈到发颤的声线就通过音质非常一般的音箱传了出来：“你不是说你喜欢漂亮的吗？”

“我不够漂亮吗？”俞眠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双手圈在高霁的脖子上，脸也靠在对方的肩膀，“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周遭是杂乱的起哄声，钟执星认为，自己大概是整个礼堂中最尊重俞眠表演的人。他沉着安静，凝视着舞台中央那个纤瘦单薄的身影，十分专注地观赏这段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