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消化郑柏南刚才说的故事,那些画面和脑海中的记忆对得上号,但却跟自己多年来理解往事的角度有很大的偏差。

究竟是谁在说谎,他需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郑柏南又道:“我那年就在想,我和她不能再继续相处了,否则对你的影响只会更大,贤礼,你现在看起来就已经很不快乐了。”

郑贤礼听到这里,终于把那句前年就想问的话问出了口:“所以,你没想过带我一起走吗?”

语气仍然平淡。

郑柏南叹口气,说:“我当时什么都没有,你跟着我只能吃苦,可你跟着你妈妈,好歹有房子住,家里有地,能有饭吃。”

郑贤礼嗤笑一声,“那点东西抵得上你欠下的赌债吗?”

郑柏南低着头,很难不动容,他想拍拍郑贤礼的手背,抬起手又只敢抚平桌布上的一点褶皱,“这是我最对不起你们的地方,所以我后来一找到她,我就定期给她汇款。你的抚养费,她的生活费,我欠下的债,多少我都愿意给。好在后来我的东西有了市场,能够赚到更多的钱了,我当时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你们买房子,地段是我让她带着你去挑的……”

“这些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郑贤礼看着郑柏南的眼睛,拼命想看出一丝虚假的成分,“如果你和她早就有联系,为什么直到去年才主动说要见我?啊…不对,日子过得太快,那已经是前年了。”

郑柏南一愣,“你不知道我们有联系?”

郑贤礼:“你为什么会认为我知道?”

郑柏南:“她说问过你了,你不愿意见我。”

“没有过。”郑贤礼收回目光,“我又为什么要相信你?这么多年我根本没有用过你一分钱。”

“我可以带你去查汇款记录!”郑柏南有些激动地说:“从你十五岁开始,我找到她,我们去办了离婚手续,我按照协议每个月给你们打钱,买房子的时候我还没资金充足到可以全款买的地步,但后续的房贷都是我还,你怎么会说…这些没发生过?你没有去过那里?那是你的家,你没有去过?”

这话并不是在质疑郑贤礼,是在质疑整件事情的经过。

郑贤礼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然后问郑柏南:“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欠过多少钱?按照你每个月给的来说,应该是哪一年还清的?”

郑柏南说:“十几万,那个年代十几万不少,我打给她的钱加上了利息,她说不够,我就再给,已经是好几倍了,没有算在你的抚养费以内。具体是哪一年,我不清楚,她告诉我她早就替我还完了,我后续每个月打给她的,就是连本带利还给她。”

郑贤礼沉默良久,终于得出了结论。

他低着头,看着面前空荡荡的白色碗碟,沉声说:“你的意思是,你消失几年后就去找了她,加倍还清了自己的债务,给足了我们生活费,还帮我们买了房子,还了房贷。而我,高中辍了学,从那以后赚的每一分钱,都被以替你还钱的借口拿走了,然后住在一个打开窗就全是灰的阁楼里十几年。你是想告诉我这个吗?你们是不是都把我当傻子啊。”

郑柏南错愕地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这是郑贤礼也重复了两遍的问话。

这次是郑柏南先站起来,说:“去找她,这事不说清楚不行。”

郑贤礼却不动了,“说清楚之前,我先问你。”他抬头,跟郑柏南对视,“你十几年前就联系到她了,却直到前年才见我,因为什么?别说是她不让你见,我不信。”

如果真的想见,唐瑛都见到了,还怕会见不到跟唐瑛一起生活的郑贤礼吗?

“其实你也觉得我不是那么重要,对吗?”郑贤礼问:“给钱,只是因为你还残存了一点做人该有的良心,你刚好也赚到钱了,所以通过对你来说更简单的方式来抚平你自己的负罪感,也就是这样而已了,对吧?”

郑柏南露出痛苦的神色,却说不出话来。

“至于你又为什么突然出现,我不想问了。”郑贤礼说:“因为你说的话我不相信。就算是真的,你离开太久了,我没有道理要原谅你,更不会因为你在这里空谈了这么久的想念就感动。”

他开门出包厢,走到门边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对你一点感情都没有。”

话是那么说,却在齐昭家里喝得烂醉。

醉意朦胧时,摸了摸空荡荡的无名指。

郑柏南留给他的那枚戒指,他戴了二十年。

2021-10-11 01:10:33

38.

隔天上午,郑贤礼拔掉充电器,开机等了一会儿。

等来郑柏南发的地址前,他先等到了陈风昨天晚上的消息。

“哥,我躺在你的床上了,没有你的味道。”

“哥,过季了,现在的草莓都不好吃,你得加上一个一年四季都喜欢的水果才行。”

“我明天帮你晒晒被子,你回来之后就软绵绵的了。”

“你快过生日了,期不期待惊喜?”

“你想我吗?”

“晚安,祝你不要梦到我,不做梦才是睡得香。”

“不过要是不小心梦到也没关系…”

郑贤礼的手指在屏幕上摩挲。

陈风给他发消息通常是说必要的事情,这类的话他习惯直接说出口,让郑贤礼听得见并且感受到,这次是因为知道郑贤礼的手机没电,不能立即看见,才一次性发这么多。想来是一个人无聊,又怕郑贤礼在忙会打扰到,毕竟“你想我吗”这类的问题一般是由更想念的那个人来问。

这时郑柏南的短信也发过来了,里面是一个陌生的地址,靠近南城市区。

齐昭开车送郑贤礼过去,路上有点堵,两个人都全程皱着眉。

郑贤礼昨晚喝醉了,兴许是说了些醉话,让齐昭也得知了部分他被过度欺骗的人生,早晨酒醒了,郑贤礼一提到今天要去找唐瑛,齐昭的表情都十分难看--早知道是这样,他年初就不可能会劝郑贤礼去找唐瑛过年。

他们绕了一个大圈子,先是去了唐瑛的饭馆,看看有没有在营业,确认了门是从外面上锁的,他们才开车去郑柏南发来的陌生地址。

“这个饭馆可能是她把老家的房子卖了才开的,我没见过她交租金。”沉默了许久之后,郑贤礼望着窗外,自顾自地开了口,“我以前也好奇过,但我想,我小时候要上学,长大了要工作,我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家里,没见过也是正常的。”

齐昭不知道该不该接话,郑贤礼听起来只是想说而已,也许并不需要有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