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扎着歪歪扭扭羊角辫的小女孩叽叽喳喳地抢着说:“哥哥哥哥!小俊今天又抢我的积木了!还推我!”她的声音带着委屈的哭腔。

旁边一个瘦高些、同样穿着不合身旧衣服的男孩立刻梗着脖子反驳:“才不是!是她自己堆不好就赖我!还把我的塔弄倒了!”

少年认真地听着每一个孩子七嘴八舌的“控诉”和“炫耀”,俊秀的脸上漾开温暖的笑意,像穿透云层的阳光,瞬间照亮了他干净的眉眼和微微上扬的嘴角。

他时而点点头表示理解,时而用温和的声音调解,时而伸出手,自然地揉揉某个孩子乱糟糟的头发,动作轻柔。

你站在几步之外,那片阴影仿佛一层冰冷的玻璃,将你彻底隔离开这片带着尘土气息的喧闹世界。

你像一个误入家庭剧场的观众,格格不入。

孩子们闹腾了一阵,注意力终于开始分散。

几个穿着旧花布裙子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朝你这边看过来,乌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你捕捉到她们的目光,瞬间调动起全身的情绪。僵硬的唇角重新弯起完美的弧度,眉梢眼角瞬间被柔和笼罩,你对着她们,轻轻招了招手。

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她犹豫了一下,松开了紧紧抓着和连溪衣角的手,一步一顿地挪到你面前。

她仰着小脸,指尖带着试探,小心翼翼地牵住了你垂在身侧、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裙角。

那过于光滑和冰冷的触感让她瑟缩了一下,但她没有松开。

“姐姐……”她的声音细细的,带着孩童特有的奶气,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你的脸,充满了向往,“你是公主吧?画本里的公主都像你一样漂亮,也穿着这么漂亮的裙子。”

你优雅地俯下身,指尖轻轻落在小女孩枯黄干燥的头发上,触感粗糙得有些硌手。

你放柔了声音,每一个字都裹着最甜美的蜜糖:“每个善良的女孩,长大后都会变成公主的。你也会的。”

小女孩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她松开你的裙角,激动地拍着小手:“真的吗?姐姐?我以后也能变成像姐姐这样的公主吗?”

她兴奋地转头,朝着其他几个还在观望的女孩大声宣告:“姐姐说我们以后都能变成公主!”

孩子们的欢呼声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打破了刚才短暂的寂静。

另外几个女孩也受到鼓舞,纷纷围拢到你身边,叽叽喳喳地问着各种琐碎的问题关于你耳垂上闪亮的珍珠耳钉,关于你柔顺黑亮的长发,关于你是不是真的住在有尖顶的城堡里,每天是不是都有王子送来鲜花……

你耐心地、用最温柔的嗓音回应着她们每一个幼稚的问题,扮演着她们心中完美无瑕的“公主”形象。

指尖拂过她们粗糙的发顶,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抬起,穿过孩子们小小的肩膀,望向院子中央。

和连溪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

他没有参与孩子们围绕着你展开的新话题,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穿过喧闹的空气,一瞬不瞬地落在你身上。

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着你在孩子们簇拥下温柔浅笑的身影。

猝不及防地被你撞破,少年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偏过头去,看向院子里那棵瘦弱的梧桐。

然而,他白皙的耳廓,连同脖颈那一小片裸露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蔓延开一片滚烫的红霞。

在黄昏渐沉的光线下,如同熟透的浆果,泄露了他所有未能宣之于口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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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时间,福利院小小的餐厅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气息陈旧木质桌椅散发出的淡淡霉味,消毒水残留的刺鼻气息,以及食物寡淡的味道,形成一种底层生活特有的沉闷底色。

光线昏暗,只有几盏瓦数不高的白炽灯发出微弱的光。

长条木桌上,摆着几个巨大的、边缘磕碰出不少豁口的搪瓷盆。

盆里是几乎看不出油花的蔬菜汤,稀稀拉拉地飘着几片发黄发蔫的菜叶,汤水清可见底。旁边是一大盆颜色暗淡、颗粒分明的糙米饭。

孩子们熟练地拿着各自的碗勺,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由一个面容疲惫的中年阿姨机械地给他们分盛食物。

勺子刮过盆底,发出刺耳的声响。

和连溪也拿了两只边缘磨损的粗瓷碗,安静地排在孩子后面。

轮到他时,他替你盛了一份,小心翼翼地将碗递过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歉意:“抱歉,学姐,这里的饭……比较简单……”

你看着手中这只沉甸甸、边缘粗糙的碗。

碗里,几片蔫软的菜叶毫无生气地沉在透明的汤水里。

胃里本能地泛起抗拒。

但你维持着脸上的平静无波,甚至对着他露出一个表示理解的微笑,声音温和:“没关系,入乡随俗,我不介意这些。”

你学着他们的样子,在那条冰冷坚硬的长条木凳上坐下。

你用勺子舀起一小勺所谓的“汤”,屏住细微的呼吸,送入口中。

温凉的液体滑过舌尖,带来一种寡淡微涩、甚至隐约带着点铁锈的味道。那几片菜叶入口绵软无力,带着纤维感。

一股强烈的生理性不适瞬间涌上喉咙。

你极其艰难地将那口汤咽了下去,喉管仿佛被粗粝的东西刮过。

目光扫过周围,孩子们捧着碗,吃得稀里呼噜,发出满足的吧唧声,小脸上是简单的、因为饥饿被暂时填满而产生的幸福。

对他们而言,这便是温饱。

和连溪坐在你斜对面,正小声提醒一个男孩别把饭粒掉在桌上,自己则大口吃着碗里的食物,神情自然,仿佛碗里盛的是世间珍馐,每一口都带着珍惜。

他的适应力让你感到一丝荒谬。

为了不显露出丝毫的嫌弃,为了维持你精心营造的“温柔亲民”的完美形象,你只能机械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将餐盘里那不知是否能称之为食物的东西全部塞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