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殊玉深呼吸,强行掐断思绪,说服自己天街的脑袋根本想不了这么多弯弯绕绕。他也许只是觉得黑狗的叫声可怜,觉得它没有朋友一起玩很可怜,并没有太多的意思。
怪就怪柏殊玉自己,他忘不掉姜可的话。
他陪不了天街一辈子。如果出于他的自私而不让天街接受正规的治疗,那么在他离开的时候,他真的有把握能让天街安度余生吗?
天街注意到了柏殊玉苍白的脸色,顾不上别的,大手贴上柏殊玉的脸颊。
“你不舒服吗?那我们回去吧。”
柏殊玉笑了一下,有些无奈,“别用你摸了狗的手碰我。”
天街慌慌张张收回手,比划着向柏殊玉解释,“没有,我没有用这只手摸……”
柏殊玉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想笑,他抓住天街的手腕,主动把自己的脸贴了上去,在天街的掌心轻轻蹭了几下。
天街一下子安静了。
“我没什么事,”柏殊玉道,“我们走吧。”
天街抿着嘴唇,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嗯。”
沿着长长的海堤,两人慢慢走着。今天不是个好天气,风大浪大,天空灰白。海面上笼罩着一层蒙蒙的海雾,海雾下浓稠的海水沉重撞击着嶙峋礁石,发出震耳欲聋的“哗哗”声。
顺着景观步道,每个十几米便设有一个景观亭,亭子底下挂着满满当当红色的布条,最外层的已经褪了色,内层的却鲜艳得扎眼,成为了视野中唯一的亮色。
柏殊玉见天街一直盯着看,挑了一个人少的带天街走了进去。里面有个小姑娘在整理布条,背影很熟悉,一回过头,果然是月月。
月月也看见了柏殊玉,声音带着几分惊喜,“老板?”
柏殊玉点了点头,算是和她打了招呼。月月手里拿着厚厚一叠红色的布条,半只手掌宽,和挂在头顶上的是同一种。
“是许愿用的,十块钱一条,”月月主动递过来两条,小声道,“你们的话不用给钱,写好了我帮你们挂上。”
这里非庙非宇,不见得有什么神通广大又慷慨无私的神明,会保佑一群来去入飞鸟的不虔诚的信徒。但天街不管这些,只听见月月说能许愿,眼里含着几分期待和敬重,小心翼翼从她手里接了过来。
柏殊玉也要了一条,他理所当然地问天街,“你要写什么?”
天街转头和月月要了一支笔,对柏殊玉道:“我自己写。”
柏殊玉一挑眉,“你?”
天街用力点了点头,“嗯!”
天街握笔的姿势很奇怪,手腕向内勾着,很不舒服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从哪学的。柏殊玉凑过去,想看看他写了什么,天街立刻把整个身体扭过去,不让柏殊玉看。
月月忍不住笑了,“你让他自己来吧。”
柏殊玉好笑地看了天街一眼,暂时不去管他,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面前的布条上。
柏殊玉不太信鬼神,但姜可信。姜可也不是一开始就信这些的,从柏殊玉出生之后。
柏殊玉瞥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红绳。这是姜可在他小时候,去寺里求来的,说是能够保佑他健康平安。
健康平安,是所有人对他唯一的期待,柏殊玉却始终做不好。他思忖了片刻,提笔写下了“健康平安”四个字。
柏殊玉把布条交给了月月,月月夸张地“哇”了一声,满眼崇拜地看着柏殊玉,“老板,你字真好看!”
柏殊玉的字像他的人一样,劲瘦却不绵软,带着一股韧劲。柏殊玉又好奇天街的字是什么样的,趁着月月挂布条的时候,悄悄趴到了天街背后。
粗糙的深红色布面上,黑色的墨迹歪歪扭扭地排列着。天街落下最后一笔,柏殊玉才勉强认出了那三个字。
柏殊玉。
天街发现了柏殊玉偷看,有些不好意思,慌里慌张地要去捂柏殊玉的眼睛,“不要看。”
柏殊玉一歪头,“为什么不要看?”
“不好看……”
“哪有,”柏殊玉从他手里抽走了布条,仔细端详着天街那狗爬一样的字,“我觉得很好看。”
天街愣愣看着柏殊玉,脸一下子红了,结结巴巴地小声道:“你……你更好看。”
月月挂完了柏殊玉的布条,也凑过来看天街的。柏殊玉的名字不算是常见,她认不出来。
“什么玉?”
天街抬眼,托着长音,一个字一个字念着。
“柏、殊、玉。”
柏殊玉第一次被天街完完整整地喊全名,心跳猛地停了一拍。他撩了一下鬓角的头发,遮住了发红的耳朵尖,替天街把布条交给月月。
“这是老板的名字吗?”月月看了一眼布条,感慨道,“你们感情真好。”
柏殊玉不知道月月这句话是否意有所指,他顿了一下,抿住的唇角还是泄露了一丝笑意。
“那是因为他只会写这三个字。”柏殊玉想,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天街一旦对什么事情有了兴趣,就要一根筋走到头,他写了一条还不够,欲言又止地看着月月,月月干脆把剩下的全部给他了。
天街很高兴,一连写了几十张。他一边写,月月一边帮他挂,廊架内侧的大部分已经被挂满了,月月帮他们单独挂在了最外面,在一众褪了色的布条中,柏殊玉的名字鲜活耀眼。
长长一连串“柏殊玉”中间,挂着一条“健康平安”。
柏殊玉健康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