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出息,”周鸿志抱着怀里头的儿子,哭抽着说,“我要你跟孩子平平安安。”

景同笑了一下,看着周鸿志那双湿漉漉的泪眼,忽然觉着放弃自杀应该是一件挺好的事。

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对这个世界无欲无求,不付出,也不想接受任何馈赠。

小时候天真儿童穿满衣物,没人知晓他身体上的秘密,随着长大他渐渐发觉自己与他人不同,瑟缩着隐藏十年半载,生怕自己不留神泄露秘密。

上大学同住宿舍实在危险,景同也厌倦过躲躲藏藏日子。

有一日老师同他们讲,人活在这个世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既然循环到尾,对双方的最终影响都是0,大自然又为什么要赋予我们生命?

他思考这个问题,想到最后无果,老师却一笑,轻声说我们不信宗教,不学习上帝穆斯林文化,也不拜佛祈祷,但倘若各位换个视角,万事万物存在必定有它的创造意义,如果我们存在毫无意义,也许这世上真的有上帝真主与释迦牟尼,他们只选择出一些慧根传扬本心,却又博爱众人,于是有人功成名就,有人终其一生不过是一场生命大局的某个棋子。这就是生命,这就是,我们终其一生却终究碌碌无为的真正缘由。

人活着没有价值。

因为生命诞世的本意,是不断前行,如此才能创造意义这般。

那一刻,生命索然无味。

景同只觉得千篇一律地重复同一种呼吸劳动,不算最佳行为。

他本就生的不同常人,一生何其短暂,比起平淡过日子,兴许大起大落之后永久封存住快乐,才是他生命的奥义。

于是他遇见了0,在那个空无一切的大房子里拉着窗帘做爱,和对方接吻,射精,想用这世上最快乐却最隐秘的欢愉,然后在最快乐的时候亲手结束这一切。

机票是真的,去挪威也是真的。

只不过他临走前想要销掉之前在某医院存储的体检基金,被迫检查后意外发现肚子里孕育了一条生命。那一刻,景同茫然地抚摸着肚子,似乎感应到这世上真有神灵存在。

他们用另一种方式提醒他,生命诚可贵,你需珍惜。

快乐不该以自杀方式封存,而更该延续。

于是景同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回来找到0,找到他所在的地方,城里。可惜他还没来得及从城里坐车去农村,便刚好撞上下榻酒店办婚礼,门前气球充气嗡嗡,一条红幅扯在上面,新郎赫然写着他肚子里孩子父亲的名。

猝不及防,理所当然。

景同站在那盏坏掉的路灯下,自己到头的人生也随着那光亮起来一瞬,又再次熄灭。

他决心离开,之后就遇见了周鸿志。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景同看见周鸿志,忽然不那么厌恶人生。他觉得自己应该将和0在一起的快乐延续下去,纵然只是一颗不起眼的小棋子,至少也在对方眼中发着光。

他们给第一个孩子取名light,意味这条小生命对彼此的意义。

周鸿志起初不愿意,一个中国孩子叫什么外国名,不如叫周景光。

景同哈哈大笑,不知道想起什么,顺嘴对他说周景光砸缸,砸完之后一摸脑袋亮堂堂。

周鸿志无奈地看着景同,认为他怎么能嘲笑一个不满月还没怎么长头发的小婴儿?

景同还是笑,可他就是一个小秃头啊,还不让人说啦?

周鸿志拿景同没有办法。

炮友关系升级之前他就拿他没办法,现在他更没办法了,谁让人家给他生了一个孩子。他觉得景同就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说什么炮友都是嘴硬,他还是心里有他。

出院之后,两个人又一次回到了四季春。

六层0搬进了新租客,似乎是一对情侣,他们觉得买房子不妥,询问之后干脆租住了周鸿志之前住的那套。于是景同又把自己的房子要了回来,他和周鸿志添置了许多婴儿的小东西,玻璃罩子还是那个玻璃罩子,只是里面多出一条小生命,像是一个很神奇的小玩意,缔结着两个人。

这座城市什么都不好,夏季高温逼死人,不开空调简直闷死人。

景同吃完饭躺在床上抱着儿子喂奶,穿一件半透明的衣裳,他头发又长了一些,随手扎在脑后,小婴儿依偎在爸爸怀里安静地吃奶,小手在空气中一抓一挠,看得出很喜欢这样。

孩子快到一岁的时候,周鸿志向父母介绍了景同和他们的儿子。他的父母不理解一个男人怎么能生孩子,周鸿志也没多说,就说自己以后和景同过日子了,让二老别再给他说媒。

前车之鉴,二老对小子的婚事也不想再插手,只觉得周鸿志能有个伴就好。

他们对景同没有任何评价,只是莫名觉得,他很像夜河边上那个再冰天雪地里和周鸿志接吻的漂亮姑娘,但一直到最后这句话也没说出口。

Light满一周岁的时候景同父母从国外回来,他们得知外孙出生的消息,第一时间不是生气景同瞒着自己,而是心疼。

二老都是偏感性的人,从小时候发现儿子异常就始终考虑他的情绪,这些年过分宠爱关心,让景同感激之余更多膈应,就好像他本来只是一个正常人,但周围所有人都过分照顾他的情绪,于是久而久之,他随便动一动都会遭到父母关心,他们拒绝让儿子做一切事情,只要他开开心心什么都不做,便是最好。

什么都不做的珍珠宝石突然破壳,生下一枚崭新的小钻石。

景同父母红着眼眶,说什么也不肯抱一抱light,只觉得他让儿子承受了过分疼痛,心中不大高兴。

双方父母在一起吃了顿饭,两个人关系便被默许。

回家路程,景同穿着羊绒大衣坐在车上,脑袋靠着后座,支撑不住困意。

周鸿志抱着儿子,示意他可以靠在自己肩膀上睡觉,景同一笑,摇头说不用,我习惯一个人解决麻烦,你我保持之前的关系就好,不必有什么太大改变。

他内心过分敏感,多年来被父母过分呵护,好不容易有一个独立空间,他不想再被周鸿志刻意照顾。景同只想要做一个炮友随叫随到还能偶尔帮他带带孩子,做做饭的正常人而已。他不想产生任何转变。

周鸿志尊重他的想法,多年如一日地和景同保持亲密却不逾越的关系,然后在无数个春夏秋冬之中,他们共同抚养大了当初襁褓中的孩子。

周鸿志也再没有抽过那包红塔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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