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黎说完这句便不再开口,紧闭双眼,呼吸平缓,看似睡着了。

男人知道他没睡,但一看便知舒黎不想理他,便不再劝说,无奈叹气走出门。

开门,关门。

舒黎睁开眼,盯着天花板。

他从小在唾骂与排挤中长大。同学们的议论、街坊们的嘴碎。他是他们口中肮脏的怪物,是骗婚同性恋的孽种,是坑害无辜女人的证明。母亲生产病弱带来的先天哮喘与畸形身体被说是同性恋骗婚的报应、被骂是弱鸡懦夫。因为拥有两个“父亲”,还被质疑一定也被传染了同性恋的病。

后来生活条件变好,他搬离从小长大的街道,暂时远离了流言。

但他却始终忘不掉当初那些侮辱。

他不敢反驳,因为他们说的都是事实,连他自己也痛恨自己的身份。而他喜欢男人,也千真万确。

他曾经喜欢的是他的初中同学,不如庭焱帅气,但也是如他一般的阳光少年,爱好运动、追求者众多。他与他是名副其实的好友,从初中到高中,他们经常一同外出游玩,但他一直没敢坦言自己的性向。

他们关系很好,而且经过长时间的相处,舒黎觉得他人品好、性格好,总之什么都好,他觉得他一定不会因为性取向而嘲笑自己。

再加上当身边其他人都交往女友时,他曾说觉得女生很麻烦不想谈恋爱。于是舒黎甚至有过奢想,或许他会喜欢男生吧?更何况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好友,对自己应该是有好感的吧?如果是与他谈恋爱,向他坦白自己的一切秘密,一定不会受伤的。

然而他没想到,当他终于鼓起勇气向人告白时,却被狠狠打脸。他仿佛变了个人,见到舒黎就冷嘲热讽,甚至不顾往日情谊,将舒黎告白的事肆意传播,还添油加醋说了一大堆莫须有的罪名,说他平日里就喜欢对自己动手动脚,质疑他是不是因为性向才接近自己。

甚至他不知从哪打听到那些流言,阴阳怪气地对所有同学说舒黎被父亲遗传了恶心的变态病,让大家不要靠近他,扬言会被传染。舒黎落荒而逃,不敢再去学校。

而在谣言最盛时,有人给舒黎写信称自己也是同性恋,不忍心看他被这般辱骂,想和他做朋友,写下时间地点说想与他见面。

舒黎那时心绪不稳,日日过得煎熬,看到这封信仿佛看到救命稻草,依言找了过去。却没想到当他到达约定地点时,见到的却是全班同学。每个人的脸上都清楚地写着讽刺、鄙夷。

而人群中央的他,高声笑道:“看吧,我就说他看到信肯定会来的。死同性恋,别再缠着我了垃圾!赶紧滚远点,别让人传染上你的疯病!”

多年的情谊成了笑话。

此后,他再不敢开口说话。他的一切都被当作笑谈,言行被人扭曲散播。他再不敢坦言自己的性向,不敢接受他人好意,渐渐地,连与人正常交谈也做不到。

直到这时父亲才发现他不对劲,带他接受了心理治疗,休学、转学,如今却好像重蹈覆辙。

他明白,父亲确实很爱他。或许是因为愧疚,或许是因为血脉,但他对他只是恨,无穷无尽的恨。恨他为什么能这么冷酷欺骗母亲,恨他为什么这么无耻骗不爱的女人生孩子,恨他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了无尽的阴影与痛苦。

他永远也不会原谅他,永远不会。

他痛恨父亲,也痛恨自己,为什么也成了同性恋。可他真的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他好喜欢庭焱,从见面第一眼就喜欢,哪怕庭焱讨厌他也义无反顾,哪怕只能默默看着他。而历经昨晚,他对庭焱的好感变得更为猛烈。不是因为被救的感激,而是一瞬的心动,被他帅气的举动而吸引,被他即便厌恶也挺身而出的善良而吸引。或许,这好感就是所谓的爱吧。

可庭焱说,他讨厌同性恋。

舒黎也讨厌同性恋。

他讨厌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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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匿名视频颜

舒黎清醒后,被旧识的医生勒令做了个全身检查,见结果并无大碍,便吵着要回学校。他不想呆在这压抑又难闻的地方,更不想一直和骗子父亲呆在一起。虽然他也害怕见到学校里那些口无遮拦处处针对他的人,但一想到能见到庭焱,便什么也不在意了。

与父亲同居多年的男友坐在前面开车,而父亲和自己一起坐在后座,不停向他道歉,劝说他以后不要再去咖啡厅帮忙,又说希望能和他一起住,别再独自一人住在外头,没个依靠。

舒黎转头面对窗外闭上眼,全然一副拒绝姿态,一句话也不应。见此,舒父便也不再坚持,只无奈说了句:“在学校和同学好好相处,注意身体。”

回到学校已是下午第一节课,他站在门口自然是受到了全班瞩目。得到老师允许,他便低着头快步从同学身边经过坐到位置上,不敢想象这一上午他们又是如何议论自己,不敢去想他们会如何猜测自己的请假理由,更不敢看他们注视自己的眼神,只觉如坐针毡。

老师敲了敲黑板唤回注意力,再没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他,舒黎总算松了口气。

他转过头,想向庭焱道谢,但他一如既往正在睡觉,便只好暂时放下这个念头。也不知庭焱为什么总是这么困,几乎不怎么听课,但偏偏成绩还那么好。

终于熬到下课,第二节课是体育,班里多数人都提前去了操场。前桌几人并未离开,而是转过身来叫醒庭焱。庭焱抬起头皱眉,俨然一副没睡够不耐烦的模样。庭焱似乎有挺严重的起床气,每当突然被人叫醒都会有些暴躁。

他哑着嗓子道:“你们先去,我马上到。”

如此,教室里便只剩下舒黎与庭焱二人。

舒黎开口道:“庭焱……”庭焱歪过头看他,睡眼惺忪完全不复平日的精明,舒黎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放松的状态,心扑通扑通剧烈猛跳,停顿一下接着道:“昨天的事谢谢你。”

“啊,举手之劳,别在意。下次小心点。”

庭焱似乎一点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随口回了句便起身准备离开。舒黎正想追问为什么他大晚上会出现在那时,庭焱却已不再看他,快步走到了教室门口。如此,舒黎便也只好放弃。他只能猜测,或许是庭焱偶然经过,看到他被抓住便顺手见义勇为吧。

庭焱可真是个好人。尽管他与自己并没有多深的交情,却还是会毅然决然冲上来帮助自己。至于他为什么会大晚上出现在咖啡厅外,他觉得自己无权过问,毕竟这是他的私事。更何况自己欠了他一个人情,又哪好意思追着人家刨根问底呢。

庭焱径直走向操场,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满脑子都是昨晚舒黎被人抓住的痛苦模样,以及方才舒黎道谢时的画面。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碍,脸色也不错,应该是没受什么伤。所幸当时自己去得及时,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也是凑巧,他在咖啡厅时看到邻座坐了个奇奇怪怪的中年男人,点了一杯咖啡喝完却始终赖着不走,还一直色眯眯地盯着舒黎。那眼神叫人看了怪恶心的,表情也特别诡异。他那时倒也没多想,只是觉得这人挺莫名其妙的。离开咖啡厅后他又想起那男人,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心想当时应该提醒一下舒黎才是。不过咖啡厅员工那么多,一起离开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也不知是心中愧疚作祟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忽然想起他们议论同性恋的话题时舒黎那过于平静的反应。虽然不知道他当时究竟听到了没有、又听到了多少,但总觉得心里堵得慌,就莫名其妙想向他解释一下?至少说清楚自己并没有针对他的意思?再一联想到那中年男人,心中忧虑更甚。或许是直觉使然吧,反正他也说不清,总之就是稀里糊涂地又走到了咖啡厅附近。

也是巧了,离咖啡厅还差几步路时,他正巧看见舒黎走出来锁门。本还想着果然是自己多虑,纠结自己究竟要不要上去跟他解释清楚,却见那个中年男人突然从暗处窜出来抓住了舒黎。他见舒黎被粗暴地捂住口鼻,满脸痛苦,想挣扎却因被钳制住身体而逃脱不能,甚至被拽着身子要拖到一旁阴暗处,心下一惊,还来不及细想就快步冲了过去,一脚踹在那男人身上。所幸那男人也没料到有人会救他,当即吃痛摔到地上。舒黎借势躲开,迅速逃开几米,但随即也跌倒在地。庭焱没立刻去搀扶,而是仿佛失了理智,如泄愤般狠揍男人。

又踹上几脚,庭焱猛地回神转过头,恰巧对上舒黎惊恐的眼神,或许还夹杂几分劫后余生的喜悦。他还没来得及询问舒黎情况如何,便见他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庭焱满心恐慌,生怕舒黎是受了什么严重的伤而昏迷。他迅速用衣服将那变态绑住,前去查看舒黎的状况。所幸他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但见舒黎昏迷他仍是不放心,生怕有什么内伤。于是庭焱立刻报警并叫了救护车,将醉酒的变态交给警察后,简略几句交代完情况,便赶忙陪同舒黎前往医院。

待医院联系了舒黎的家人,家人匆匆赶来,他才放下心来去警局做笔录。不过他有些困惑,舒黎赶来的家人竟只有两个男人,看着年龄相仿,也不太像是兄弟。他下意识感到奇怪,舒黎的妈妈呢?怎么这么大的事也没来?不过这毕竟是他的家事,而且当下舒黎已经有人陪伴,还是惩治那个变态比较重要,他便没放在心上匆忙离去。

庭焱做完笔录回到家却还是没能放下心来,整晚都忧心忡忡的,唯恐舒黎因为这事留下什么阴影,又怕他会不会受了什么伤。早上看他缺席更是担心起来。不过还好,下午舒黎便回了学校,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脸色看起来也还不错。如此他便放心了,至于其他他也不太好开口询问,总之没事就行。

要说起来吧,庭焱也没觉得自己多么值得他感谢,毕竟自己也就是恰巧经过……倒也不是,反正见人遇到危险挺身而出嘛,多正常的事儿。更何况他们是同学,看他被坏人缠上当然要帮忙啊,总不能冷眼旁观自己的同桌被欺负嘛。总之舒黎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