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挺愧疚的。

他想,等舒黎醒了,自己肯定不再追究此事了。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还想和舒黎做回朋友。至于舒黎的心意,就当今日这事没发生过,装作不知道就是了。

就在这时,两个男人匆匆跑来。庭焱抬头望去,是上次见过的舒黎父亲和那个不知身份的男人。两人面色惊慌,还都着正装,大概是工作期间闻讯匆忙赶来的。庭焱向二人问好,看似镇定,其实内心特别紧张,特别心虚。毕竟若要追究此事,也确实是他的责任。但舒黎的父亲并未对庭焱质问指责,而是向他道谢,感谢他又一次救了舒黎。庭焱有些羞愧,舒黎的父亲定是匆匆赶来还不知缘由,不然怎可能对他好言好语。

还没等他开口解释,舒黎的父亲便向他微微鞠了一躬,随即走到玻璃墙前,紧张专注地望着里面仍处于昏迷状态的舒黎。

见此,庭焱也不便再说,打算晚些再向他交代。

不久后,舒黎脱离了危险,转入了普通病房。但由于药效未过,加上他本身状况就不太好,所以仍未苏醒。庭焱便借此机会向舒父坦白一切,讲明了其实是自己的一时冲动与口无遮拦,导致了舒黎的昏厥。

他没敢向舒父坦白一切,比如那个满满十八禁的私人网站,只说是自己无意间发现了舒黎对他的情意,自身又因为往事对同性恋颇有微词,于是便在舒黎替同事告白时产生了误会,才会口不择言导致舒黎情绪过激,害他进了医院。

舒父也没料到居然是这么回事。而更让他震惊的是,自己的儿子居然又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而且又是一个对同性恋有些意见的男人。

舒父转头从病房小窗往里看去,眼见舒黎还在沉睡,回过头来叹了口气道:“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小黎。”

庭焱不明所以,舒父却开始不停忏悔。

“庭同学,谢谢你把我们家小黎送来医院。抱歉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对不起小黎,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都是因为我无耻,如今才会……”

舒父顿了顿,似乎是觉得羞耻,脸色很不好看,片刻后才道出一句:“我也喜欢男人。”庭焱下意识想到那个常与舒父同行的男人,也终于明白为何从未见过舒黎的母亲。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很后悔。十多岁时,我发现自己特喜欢一个男孩。可那年代大家都不懂什么同性恋,但也知道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肯定是不能传宗接代的。都说人生来就得结婚生子,说这是义务、是天性。可如果是同性恋,肯定就做不到了啊。大家都忌讳这个,要是听说哪家哪户出了这玩意,是要遭人唾弃的。”

“我父母特别期盼抱孙子,我也觉得是得有个孩子,所以一直没敢对父母说。我很害怕,生怕被人发现自己是同性恋。于是……我骗了个姑娘结婚,和她生了个儿子。我以为我能骗过她,也能骗过自己,但不行,我做不到。年纪越大我就越后悔。这么多年了,我发现自己还是喜欢男人,根本改不过来,对妻子除了责任一点情意都没有。没办法,我向舒黎母亲坦白了。她很愤怒,说觉得恶心,和我离了婚,连小黎都不要了。邻里间八卦传得很快,没过多久大家就都知道了。”

“小黎他妈妈离开的时候,他才七岁,整天整晚都追着问我妈妈去哪儿了。但我那时心正乱,工作忙,又和……和男友正在交往,难免对他有些疏忽。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大家都说他是同性恋的儿子,肯定会被传染,都不愿意和他玩,还欺负他。那些难听话小黎估计听了不少,心里肯定也觉着我是个混蛋。可我从没关注过。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小黎已经不愿意跟我说话了。我特别后悔,但事到如今,什么也挽回不了了。我就希望能看着小黎好好长大,平安幸福。”

他哽咽几秒,继续说道:“可我实在对不起小黎。我真的是个很不称职的父亲。他出事后我才知道,他居然也是同性恋。他被那个男孩拒绝,还被造谣对他性骚扰,被多次当面侮辱,最后不得不进行心理疏导我才察觉。”

“这大概就是报应吧。我害了别人,却报应在了儿子身上。”

舒父眼眶微红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朝庭焱笑了一下。庭焱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当初见到舒黎的父亲时,他觉得这人西装笔挺,相貌儒雅,还心想难怪会生出舒黎这么个漂亮儿子来。唯独就是困惑舒黎母亲怎么没来,而是与一个男人同行。那时他压根没敢往那方面想。

他没想到看上去正经优雅的舒黎父亲居然是这么个渣男,骗婚骗生还抛弃妻子,满口冠冕堂皇之词,却对儿子的心理状态不管不问。当真是人不可貌相。难怪舒黎总是一副任人欺凌、不敢反抗的模样。庭焱总算明白了为何舒黎总是那么懦弱,对外界的言语无比在意、异常恐惧。经历了那样的童年,又被喜欢的人那样伤害,实在难以想象他是如何一个人挺过来的。

他甚至觉得,每日面对如此高压痛苦的生活、面对旁人恶劣下流的言辞,舒黎能长成现今这单纯可爱的性子都算是奇迹了。

他莫名心生愤怒,恨不能将这道貌岸然的骗婚渣男痛打一顿,可转念想,自己又何尝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平日里舒黎被那些混蛋针对、霸凌时,自己多次视而不见,如今他害得舒黎躺在病房中奄奄一息,又有何资格指责他的父亲呢?

这时,舒黎的父亲又开口了。

“直到小黎进行心理治疗,我才发觉自己对他有多么亏欠。当初想着要个孩子,只觉得这就是个任务,是个人生必需品,但从没想过要负起父亲的责任。或许是年纪大了,就开始后悔了,惦念起亲情了。”

听到这庭焱皱了皱眉,但出于礼貌他并未说什么。

舒父似乎觉察到了他的情绪,苦笑几声,继续说道:“我也知道我是个混蛋,可当初的错犯下了,就再也没法挽回了。他妈妈离开后,小黎一直没有原谅我,连句正经话都不肯对我说,甚至自己搬出去住,不肯见我。”

舒父提到舒黎对他的态度时神情落寞,让庭焱产生了些许同情,但也觉得他是可怜又可恨。舒父却并未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突地抬眼注视庭焱道:“所以我挺惊讶的。那时他状况很不好,被那个小混蛋伤了心,又被同学排挤,我还以为他可能再也不会喜欢谁了。”

“但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喜欢你。谢谢你之前救了他,也谢谢你当初愿意和他做朋友。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也对同性恋很有成见。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在小黎醒来后,对他稍微好一点,别对他提起那些事。等他状况好转,我会安排他转学。到时候他不会再与你多作纠缠。”

“转学?”庭焱大惊。他本就打算待他醒来好好待他,可他没想到舒父居然打算让他再次转学。他不觉得自己多么喜欢舒黎,但倘若永远也见不到舒黎……他难以形容自己的心绪。他明白这样对于舒黎来说或许更有利于治疗,可他……他竟有些舍不得舒黎离开。

“是的。他身体状况不好,对你又有那样的心思,我想你应该也会介意继续与他相处。所以让他转学应该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当然这事还是得问他自己的意见。等他醒了,我会和他好好商量。”

庭焱张了张嘴想反驳,但犹豫许久,还是没能将想说的话说出口。他没敢承认自己根本不介意与他相处,甚至还很想和他一同度过接下来的时光。但他不敢当着舒父的面承认自己对舒黎的好感,只是暗自握紧了拳头,低声说了句:“我会好好对他的,您放心。”

他现在是伤害了舒黎的人,对他造成的伤害如此之重,又有什么资格判定舒黎的去留?再者,他现在与舒黎是个什么关系,凭什么不顾舒黎的想法擅自决定?他连自己的心都搞不清楚,又怎能轻易立下承诺,保证自己对舒黎的情意不是一时兴起呢?

庭焱狠狠咬了几下后槽牙,深呼吸几下平静了情绪,转头望向病房内的舒黎。哪想,竟与舒黎对上了视线。

庭焱心下又惊又喜,没有多想,立刻推开门快步走进去,按了传呼铃。直到确认身体状况无误,护士离开病房,庭焱这才放心地坐到他身边。

舒父见他紧张郑重的模样,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他愿意关心小黎也算是好事,便暂时放下了疑心。确认舒黎没事,舒父向庭焱交代几句便离开了,毕竟他也知道舒黎不待见自己,一直留在这也是徒增烦恼。

病房安静下来,只剩下舒黎与庭焱二人。

方才人多嘈杂,庭焱不方便对舒黎道歉,现下正要开口,却见舒黎眼眶红透了,声音低哑,断断续续地哭道:“对不起……庭焱,我……我不会纠缠你……了……我不会喜欢你了……对不起……”

庭焱只觉心如针扎一般难受,后悔得不行,又心疼得不行。

他紧张地抓住舒黎的手,尽量平静情绪,柔声地说:“舒黎你别哭,我不讨厌你,是我不对,你不要激动,冷静一点。”

昏迷前庭焱的愤怒模样还深刻脑中,舒黎哪敢相信,一直哭着,反反复复地说:“我再也不……拍视频了……我会学着不喜欢你的……我会离开……对不起……”

“舒黎你相信我,我没有骗你,你可以继续喜欢我,也不需要对我感到亏欠,你好好休养,我们再做回同桌,一起吃饭,好不好?”

“你……你别骗我……我不喜欢你了……真的……别讨厌我……对不起……”

庭焱紧握着他的手,极力保证自己并非胡言,反复保证近乎央求,可舒黎无论如何都不愿再信了,只觉得他是为了照顾病患违心说好话。

庭焱见他脸色苍白,怕他一直这么哭下去会伤到身体、加重病情,可不管怎么说舒黎都不愿停止哭泣,不肯相信他的保证。无奈,庭焱只好请护士为舒黎打了镇静针,让他昏睡过去。

庭焱用温水将他的脸擦净,掖紧被子后再度坐下,揉捏着舒黎的手,心绪复杂地看着昏睡过去的舒黎。他感到无力,不知自己该怎么做才能挽回舒黎对他的欢喜。

他明明不喜欢男人的,可……可听到舒黎说不再喜欢自己,他居然感到失落,感到害怕,不敢想象以后没有舒黎的日子。他一直以为他对舒黎是嫌恶的,哪怕害他发病也只觉得自己对他最多不过是愧歉导致的好感,可直到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好像是……真的喜欢上男人,喜欢上舒黎了。

可他反应过来得实在太晚,如今舒黎对他已经毫无信任可言了。他感到心慌,毫无头绪。他不知道舒黎现在究竟还喜不喜欢自己。他觉得舒黎现在对他只有无时无刻的恐惧与愧疚。

他该怎么办?

他将脸埋在舒黎的手中,怜惜地亲吻他的手心,动作极轻,唯恐碰碎无价珍宝一般。可无论他如何虔诚,都无法唤回舒黎原先对他的那般倾慕与热情。

接连几天,庭焱都请假来照顾舒黎,但舒黎总是满脸写着拒绝,不想让他碰触,不愿让他接近,不肯让他喂饭,甚至几乎一靠近就要眼眶泛泪。庭焱无奈又气恼,可又不敢冲舒黎发火,毕竟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更何况舒黎身体不好,他不能再伤害他。

无可奈何之下,庭焱花钱雇了个护工,每日照料舒黎。但他仍旧不放心,没有离开,而是每天都守在病房外看舒黎的情况,只敢在他睡着后进去看看他,碰碰他。如此几天,他累得不行,却也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