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除了泥土,这颗花下什么都没有?!

他不是会巫术吗?他不是凭借着见不得人的手段让父亲爱他吗?为什么一点痕迹也找不到?!我愤恨地落铲,一时间没留心位置竟将向日葵的花径从底部铲断了,只有眼睁睁看着它歪歪斜斜地倒在了泥土中,枝叶萎靡的像一个濒死之人。

“啊!”尖叫声将我从慌乱中拉回,我的姐姐弥莉安带着两三个提着灯的侍女正站在我身后不远处,她非蓝非绿的眼睛亮得可怕:“安德里亚,你怎么、怎么能这样糟蹋留夫人的花!”

我就这样被侍女们拉扯着带了回去。姐姐在甫起身的父亲面前细数我犯下的过错。这个家中没有人不知道那朵孤零零的向日葵是那个男人种的,而我竟敢将它挖出来铲断!

父亲捧着向日葵的断枝,眼眶渐渐泛起血丝。

我第一次见到父亲这样动怒,他打了我,用家庭教师惩罚孩子们打手心的那种木条抽在我身上。可这种疼痛远比不上父亲对我说的那句话:“安德里亚,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我怔愣了一下突然开始号啕大哭起来,缩在父亲的脚边。我宁愿他拿十倍粗的木条抽我,也不愿听见这句话。

一片混乱中,我看见弥莉安冷然的蔑笑,我听见妈妈和安德鲁森的低泣。他们恳求父亲停手但并不管用,父亲依旧一下下狠狠地抽打我。

我不明白,那只是一朵花而已……

“你打他做什么。”随着一个人的话语响起,四周蓦地安静了。我躺在地上,朦胧地看见一个身影扶着扶拦从二楼一顿一顿地走下来。

是那个男人,他应该是被楼下的动静吵醒,身上就随便披了件衣服。

“燧明,”父亲对他说,“你看!这小子竟敢把、竟敢把……”他气得说不下去。那个男人肯定也看到了断掉的向日葵,我本以为他也会同父亲一样生气。可他沉默片刻后只是轻飘飘地来了一句:“不过就是一朵花罢了,也不是没死掉过。”他鲜少在众人面前说些什么,这次也不再多说,转身又要往楼上走。

“那不一样!”父亲的声调骤然提高了,如雷鸣般回荡在堂厅里,所有人都震得一哆嗦。木条在父亲的手里被攥得嘎吱作响,“那不一样……”

“那是我们的……”父亲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男人,后面的几个字仿佛是呓语,谁都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男人嗤笑着说道:“不然呢?你还以为是什么。”父亲丢掉了木条,失魂落魄地唤道:“燧明、燧明……”三两步追上男人的背影,毫不在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他、抱他。那人推开父亲,两人拉扯着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2@3;0[692(39=6

※※※※※※※※

我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因为是犯了错所以父亲没有来看我。家中的医生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叫吉川,除了母亲和弟弟之外这几天我最常见到的人就是他了。他给我涂的药又疼又辣,我在床上痛得直打滚,还以为他是这样故意叫我痛苦。可没想到他还说:“忍忍吧,安德里亚少爷,幸好只是些皮外伤。今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即使留夫人不追究你,你父亲也不会放过你的。”

妈妈对我的所作所为很不理解,在她的追问之下我终于说出为什么去掘花的原因。她本来气我调皮给自己招来了打,后来只能说我太过天真又好奇,这是很危险的事情,并且叮嘱我无论是谁说的还是书本上的话都不要轻信。

在妈妈的照料下我很快就康复了,又能跟弟弟在院子里追逐打闹,此时只要妈妈在旁边看着我们微笑,我就觉得是最幸福的时刻。可我总觉得有人在哪里无声地注视着我们,当我想要寻找那道目光时它又消失不见。

这件事最后的解决是母亲让我去向留夫人道歉,我很害怕不想去。但母亲说:“你要是永远不想让你父亲再待见你,那你可以不去。”我当然不愿意这样,只好鼓起勇气带上母亲给我准备好的一小包向日葵花种去了。

我在留夫人的门前徘徊很久,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动静,我不知道他在不在也不敢敲门,又不能草率地将花种放在门口就跑。踌躇徘徊之间我来到了他房间旁紧挨着的一个宽阔露台,这里是他独享的地方,因此也留有他的物品比如一架精巧的天文望远镜和一些随意摊开的书本。我还记着被父亲打在身上的痛,不敢轻易碰他的东西,但那书上绘制的群星又着实吸引人眼球,我探着身子好奇地将那些奇妙的星图纳入眼中。

“你也对天文感兴趣吗?”背后传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那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我赶紧退开,表示我什么东西都没有碰。他慢慢走过来,天气并不冷但他却身着一件高领衣服将脖子遮得严严实实,手中夹着根点燃的烟,腿脚还是那样一跛一跛的。我盯着自己的鞋面嚅嗫道:“对不起,我不该挖您的花。这、这是新的花种!如果您需要,我可以重新帮您种上去。”

我低着头听见窸窣的声音,原来是他把烟拧灭,又从我的手中接过那包花种。“没什么,只不过是一朵花罢了。”他对我说的话和当时对父亲说的话一模一样,既然如他所说只是一朵普通的花而已,可为什么父亲会发那么大的火。看样子我应该是得到了他的原谅,我非常想走,又没有他的准许只能呆站在原地。

“现在这个时候,正适合观察麒麟座。”他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对我说话。我垂着头,一张照片被递到了我的眼前。“哇……”我瞬间被那张照片上的物体所吸引,不由得发出惊叹。那看起来是一团淡淡蔷薇色的“雾”,却像一朵真正的蔷薇一样绽放在黑暗中。他似乎对我惊叹的反应很满意,笑着说:“‘蔷薇星云’是麒麟座中最美丽的天体,是由十来颗翠蓝和金黄色恒星组成的疏散星团。可惜从天文望远镜中直接看不出颜色,只有在用天文望远镜长时间拍摄的照片上才能捕捉到它色彩。”

他站起来,熟练地调试那台天文望远镜,口中一直说这一些我听不太懂的大概是天文方面的东西,此刻他总是灰淡的眼眸里仿佛才有了一丝神采。“你要不要看看?”他把椅子搬到望远镜前,伸手示意我可以扶着他踩上去。我紧张地咽了咽唾沫,觉得他不像平时那么冷酷,或许真的可以看一看……

“安德里亚!”是妈妈气喘吁吁地找来,她一把将我揪了回来,“不是要你道了歉就走的吗?怎么可以一直叨扰留夫人!”她如此严厉还带着责备的语气和她温和的性子非常相异,我被妈妈拽着走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生气,明明是她要我来道歉的,我有按照她的话来做,现在却好像又变得我犯了什么大错似的。

我很委屈,但回到房间之后妈妈一直紧紧抱着我,我感觉到她的肩膀在颤抖。“安德里亚,对不起、对不起……刚刚不是妈妈想骂你的,”她捧着我的脸看了又看,再次抱住了我,“我太害怕了,原谅我,请你原谅我。”她没有说她在害怕什么。

得到了那个人的原谅,父亲自然也不再对我生气。我有几次经过他们面前时父亲还特意叫我过去说话,我当然很高兴毕竟能跟父亲有更多的交流。但有那个人在场我始终还不太放得开,不过他也没有多看我一眼,就好像不认识我似的跟当时在露台上邀请我观察麒麟座的时候判若两人。

后来父亲发觉他不关注我,也不再叫我去说话了。我很失落地告诉妈妈这件事,她反而还松了一口气。

“安德里亚。”

“千万要跟他保持距离。”

IF线BE(三)

从留夫人回来的那天算起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以前他在家里根本不会待那么长的时间。后来我从父亲口中得知原来是帝国的使节团要来了,而留夫人作为第一个嫁来联邦的人,理所应当要出席各项外事活动。加之此次来访的使团中有留夫人曾经的老师,他更加得做足准备。

塞缪尔夫人再怎么厉害,毕竟也不是帝国嫁来的贵族,当不成建立起邦交的桥梁。只有这种时候,那个男人才会承担起他作为父亲的“第一夫人”的职责,出现在大众面前。

父亲和留夫人将会随行使团出访联邦各地。他们启程的那天上午,我看着父亲在门前微微曲起手臂,留夫人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挽住了他的臂弯。二人间难得有如此和谐的景象,他挽着父亲一同上了悬浮梭。

我只能通过电视上每日播出的专题节目得知他们的近况。本以为那个男人在镜头前也是阴沉沉的模样,没想到他却跟换了人似的时刻带着笑容。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因为他的笑容、他望向父亲缱绻爱恋的目光一点也不像是因为有摄像头跟随而装出来的。

每一天电视里播出的画面都展现着他们的亲密无间:他将父亲递给他的花插在胸口;他和父亲携手漫步湖畔的身影;他与父亲共舞时开怀的大笑……他挽着父亲的手向自己的老师和师母真挚地说:“我过得很幸福。”

这是他的真心话吗?我不知道。但父亲似乎真的相信了,并且沉溺于这缥缈的温情的时光中,他的眼睛一秒都不愿意从留夫人的身上移开。我觉得他不可能不清楚留夫人对他的态度为何有那么大的转变,他没有得到对方感情上的回应太久,现在只怕认为自己身处梦中。

家中每天都有父亲的下属往来,母亲说他们都是为了工作上的事,比如该如何延长帝国使团在联邦的行程。我就知道父亲并没有糊涂,他清楚地明白是借着留夫人的老师逗留在联邦期间才能与对方维持这样亲昵的关系,哪怕只是表面功夫、是在所有人面前作秀,他也甘之如饴。

我看着电视上父亲痴情的模样,又想到他在底下千方百计地操弄使团行程,不禁觉得他有些可怜。

所有人大概都认为这位帝国嫁来的子爵有着令人艳羡的甜蜜婚姻生活,哪怕帝国那边知道父亲不止有一位妻子也不会过多地探究这个男人到底过得幸不幸福,只要能作为象征展现双边的和平,这就是留夫人的价值。

虽然帝国使团大大延长了在联邦的行程至半个多月,但他们终归是要回去的。父亲与留夫人踏进家门的那一刻,父亲的美梦就要破碎了。留夫人照常开始准备行装,大概没过一两天便会离开。

夫人们都很欣喜,但脸上自然不肯表露。他在这里待得太久,父亲眼里就看不进其他人一星半点。可后来事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父亲的发热期突然来了。他的发热期本不该是这个时候,否则留夫人是绝对不可能回来的,父亲的每年两次的发热期他都能恰巧避开,应该是也在留意。

家里简直像爆发了战争。留夫人前脚要走,父亲后脚就把他抓了回来。我听见他怒骂父亲是疯子,明明两次的发热期已经过了竟然给自己打针。父亲由他打骂,不怒不恼亦不作辩解,扛着人重重地把房门关上。

接下来的好几日他们都没有再出现在大家面前。塞缪尔夫人的脸色尤为“好看”,这一次那个男人恐怕会有孩子了,而她一点也阻止不了。

我偶尔会在留夫人的房间边徘徊,带着能见上父亲一面的希冀,却屡屡落空。倒是留夫人出来过一次,在露台上抽烟。我像一只小老鼠似的在暗中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期间家庭医生吉川来找过他,言语和神情中透露出十分关切的样子,还交给他一小袋什么东西看起来像药,他就着水服下后又重新点燃了一根烟。

吉川没待多久就走了,父亲也随后寻来。见他抽着烟很不高兴,将烟从他的口中拿走拧灭:“不是说了不要抽烟吗?对你的身体不好。”“可是……我很渴。”这是留夫人给父亲的回答,他边说边把右腿翘到左腿上。我才发现他没有穿裤子,浅麦色的肌肤敞露到腿根便被睡袍掩盖,他的右腿上有一道非常明显的可怖伤痕,但这并不能阻挡他的“美”。

我不知道这能不能称作“美”。毕竟他跟其他精致妍丽的夫人一点都不一样。他的双腿,因右腿有伤病比左腿更纤细一些,会令人想到受伤的猛兽或锻造有瑕的钢铁。即使是受伤的、有瑕疵的,可那依然是猛兽与钢铁,野性又充满力量。

“渴了,难道不会喝水吗?”父亲的不悦好像顷刻间就消弭,他拿起水杯自己喝了一口然后嘴对嘴地喂给留夫人。我几乎能听见他们唇齿相碰中发出的粘腻水声,实在令人面红耳赤。我知道不该看,可又忍不住想看。

父亲把他抱到了小桌上,就是那张放有天文书籍的桌子,我一看见就想起留夫人曾问过我要不要看星星。彼时那张桌子端放的是深奥的知识,现在却承载着无穷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