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早过了三伏天,可穿着单衣单裤依旧发热,抵不过热的潮。陕北热辣的阳照得地都皲裂,千沟万壑解释被热汗流袭过的痕迹。

午后,原上静得很,就连庄稼汉也愿意空出些时间来休息,点上一杆土烟,用粗粝掌心抚手下的小狗,太阳一照,就要眯上眼睛睡上一觉。今年是丰年,老天爷都帮忙下了雨,只消等着地里的收成。

这里横纵着一块开阔的原野,远远地走来了三个男人,皆穿着崭新的衣服。

其中有个留着大胡子的,他瞧着地上有一颗石子,起了歹心,非要用脚踢了它,叫他一滚一辘落到了原下头。

在大胡子身边的是个戴着眼镜的书生模样的人,怪道:“你做什么和石头过不去?怎的,你踢了石头你心里就好受了?”

大胡子被书生哽了一下,转身去挑走在更那边的人的茬,“沈军长,你心里也没一点难受么?好歹在外头拼死拼活了这些年,好嘛,快战胜了,直接把我们几个给叫了回来,什么意思呢啊?”

沈璧在一边走着,淡道:“大抵后勤需要我们。”

“呸!”大胡子又不过气,又踢了一脚石子,结果这次遇到了硬家伙,脚趾让人石头给撞痛了,崩起脚斗了半天鸡。

书生立马嚷嚷上了,调笑道:“叫你回来是组织上关照你,怎么了,好几年不见家里老婆和儿子了,你就不想的?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小子夜里偷摸着抹泪呢!”

“王培盛,你瞎胡说什么呢?老子流血不流泪,你小心我告上去。”

“告,告什么?告我说你偷摸哭?”

“呸!你他妈才哭,老子告你那个诽······那个诽什么的?沈璧,诽什么?”

“诽谤。”

“对!诽谤!”

“好哇,你现今跟我在这儿强硬,小心我叫我们家娟子去你家串门,你看看是你媳妇的搓衣板子硬还是你小子的嘴巴硬。”

大胡子眼皮子都抖了抖,挺起腰板继续抗争,“咋了?莫不是说你想你老婆想你儿子想得偷哭了?”

“咋了,我就哭了!”

书生一句话将大胡子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呸了一句,“跟个娘们似的!”

“我可不觉得想他们有什么丢脸的,谁能不想?咱沈军长肯定也想,是不是?”

沈璧本在一边慢慢走着,突然被人用手肘捅了捅,只淡淡道:“想。”

书生得意上了,“你看看,老沈都想,你老胡在这儿还装?你要真不想,你就跟那群从岛上来的畜生没屁样。”

“呸呸呸,咱不聊这个!”大胡子哼哼两声,腆着脸往沈璧那儿凑,说道:“咋没见过你家媳妇?我见你都不回来,还以为你没结婚呢,多好的人呐,得藏着掖着?老王,我跟你说,之前师长家的大闺女非要跟他深化同志关系,结果人一声我早结婚了让师长气得鼻子都冒了烟!”

书生抢在沈璧前说话,“你可别说,人,吸收进来的人才,带着三千骑兵打出了名。祖上做官的,旧社会的大少爷,你可别冒犯了,娶进来的不得是哪家的大小姐?是你和我见的嘛?”

沈璧听着书生打趣,直接往人后脑勺上打了下,“再说你就别喂马了,洗碗去。我看着彭婶子每日洗碗累得很,正好为人民服务,你打响帮助后勤的第一枪。”

“可别!”书生一退三尺远,“我这次可是拿着功勋回来的,你可别坏我在我崽子面前的好形象。”

大胡子呸了两声,“好形象,好个屁形象!”

正说着,远处传来了儿童稚嫩的玩闹声,从原上几个轱辘跳到原下,也不怕摔了跟斗,小豆丁身后披着红布充英雄,拿了树杈子就当剑。

大胡子本还对着沈璧他们调笑几句,忽定睛一看,对着那群小子叫了好几声。

那个长得最大的小胖墩听了自己的名字,赶紧把树杈子丢到了一边,把红布塞进了布包里,跑到了三人身边。

这三人都穿着军装,看着他们腰间系着的锃亮的皮带,小胖墩馋得口水都要从眼睛里流出来。

小胖墩和大胡子大眼瞪小眼,然后就吃了一后脑勺,大胡子声如洪钟,没气好气,“咋的,你爹就出去了三年,虎子你就不认识你爹了?”

小胖墩眨眨眼睛,似乎不肯相信。于是大胡子对着虎子做了个鬼脸,虎子这下认了出来,声音比大胡子还大,“爹!您怎么回来了!”

“我怎么不能回来?咋,你不想让我回来?”

小胖墩嘿嘿笑了两声,没想到又叫自己爹爹打了后脑勺,“读书给你读迂了?见了人怎么不叫?还说喜欢新先生呢?我就不信你那新先生不教你这些?”

小胖墩赶紧对着沈璧和书生鞠躬,大声喊了两声:“叔叔好!叔叔好!我叫胡大虎,现在读二年级啦!”

“瞧把你能的!”大胡子就差把“炫耀”两个字写在脸上,惹了书生鄙夷,忽看到了孩子包里的那团红,问道:“怎么想着干这事了?”

“先生说我们把小日本打出去啦!我跟他说我爹就在外头打仗,先生就送了我这个!”

“臭小子,看你那先生还挺上道。”大胡子说道:“赶快回去叫你娘做点肉菜,今天家里招待客人。这位叔叔,就你一直跟我念叨的,什么战王,今儿请他去咱家吃饭,让他教你打枪。”

沈璧挑眉,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了这么个让人难堪的外号,又听大胡子胡说八道,推拒道:“我不用。”

“你不用个屁,你家那位大小姐又不在这儿,你打算吃啥?喝啥?就一个人住屋里,你也不嫌炕冷。”

沈璧跟着人打趣,“看来是胡军长,要留我在你家睡下?恭敬不如从命”

“呸呸呸,你好意思么?我跟我家娟子三年没见了,今晚不得把瓦片都荡下来?我请你去我家吃饭这是国际人道关怀,跟你喝点酒了让你暖暖身子了再走。”

沈璧笑着踢了大胡子一脚,“孩子还在呢,你在这儿胡说什么?”

大胡子一低头,看到虎子还在那里吸着鼻涕泡,骂道:“还不快去?”

“是!”虎子有模有样地挺直了腰板学了个军礼,随后抱着书包三步两步往家里跑。

先走到了书生的家,打了招呼就走。再就是大胡子的家,大胡子家的女人是个能干的,听说丈夫回来了,还带了客人,不一会儿就做出了一大桌子菜。

沈璧看着那一桌子花花绿绿,有些不好意思,只说道:“我先去我那儿休整休整再来。”

大胡子不拦着,说道:“去去去,快去快回,正好还有几个菜没烧好,你来了就好嘞。娟子,快些弄!别让人觉得我抠!”

沈璧告别了大胡子就往更里头走去。

这里都是分配的屋,沈璧在外头跑了八年,哪里缺人就往哪儿补,也没说回来过,对着儿还没有对马背熟悉,就连这屋的地图都是他人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