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里冷笑一声,抬步迈上最后一级台阶。

按照事先约定的流程,他要敬谢过天地,再敬师祖、再敬父母。

赫连为将香拿在手中,盯着天边那轮红日看了一会,突然嗤笑一声,将香随手掷在地上。

“少主”

修士刚出声,就被赫连为血淋淋地扫了一眼,立刻改口,“仙督,您这是做什么?”

“本督爬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是我自己一双手一双脚。天地神灵、列祖列宗、血亲长辈何曾照拂过我?我又为何要敬他们!”

赫连为的话音刚落,雷声轰然作响。

原本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忽然被乌云遮蔽,随即日光不见,紫电涌动,狂风大作。

负责主持典礼的老修士吓得胡须抖动:“这这这、触怒天道,是不祥之兆啊!”

赫连为直接一把抓起那枚象征仙督之位的麒麟血玉玺,塞进怀里,粗鲁地推开老修士:“什么天道,本督看就是你们几个老不死的想糊弄我,连天象占卦都没算好就敢安排日子了!”

老修士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言,更不能提醒其实是赫连为自己急着登基,才仓促决定的今日。

赫连为懒得再理他,拂袖往下走,一边死死盯?*? 着道旁的修士,任何人敢在此时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他就当场杀了。

他的视线所到之处,所有人都尴尬地别开脸去,他就这么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回了厢房,一进屋,就将头上的九珠冠冕扯下来摔了个稀巴烂。

他狂怒地将屋子里的东西都砸得七七八八,被怒火支配的脑子才想起一点正事,朝着屋外大吼:“把林鹤凝叫来!”

须臾,地上冒出一滩黑水,林鹤凝从黑水中冉冉升起,凝聚人形。

她看也不看那被砸得千疮百孔的珍贵冠冕,面色冷漠:“你叫我?”

赫连为想也不想,一巴掌就扇了过去:“谁允许你这么和本督说话?!”

林鹤凝的脸颊被他指甲划出几道血痕。

她的眼瞳瞬间染黑,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雌豹,然而下一刻,却忽然像被谁掐住了脖子一般,痛苦地跪在地上。

赫连为一脚踩在她的背上:“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你以为你这条命是属于谁的?当初你本该死在宁汐剑下,是本督把你捡回来,灌入鬼气、重塑肢体,不然你早该下黄泉了!”

林鹤凝疯狂地挣扎着,右手鬼爪突然朝他两腿削去,但立刻又被挡了下来。

“真是翅膀硬了,怎么,以为你那些小把戏真的瞒过本督?别以为本督不知道你在白玉京搞的鬼。裴信也是被你杀的吧,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原来你还有个当掌门的伟大梦想?”

林鹤凝漆黑一片的眼里浮上了血丝,张嘴想要骂些什么,却突然被赫连为掐住了下巴。

他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一枚瓦罐,打开向她展示里面正在缓缓蠕动的黑白线虫:“知道这是什么吗?”

林鹤凝瞳孔紧缩,挣扎的力道渐渐弱了下来。

赫连为像是早就看穿了她的纸老虎本质,用手重重拍了几下她的脸:“你这人,最大的弱点就是不够狠。”

“当初你中媚药被迫与本督苟且,明明厌恶,却又对自己下不了狠手、不敢自尽摆脱,这才被本督挟制。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裴不沉,却又不舍得为爱背叛本督、到头来还是让他背了杀害赫连含山的黑锅。然后你又说恨了白玉京众人辜负你真心,那你怎么还对他们网开一面、非要从本督手底下把白玉京抢走?”

他笑嘻嘻地,摁住疯狂乱动的林鹤凝,让那只虫子爬进她的嘴里:“这叫骷髅虫蛊,是昆仑丘的禁术,每逢月圆中蛊之人就会痛不欲生、浑身皮肉脱落,直到将人活活变成一具骷髅,你且受着吧。”

林鹤凝猛地一抖,一动不动了。

*

空桑,忘忧乡,返回宁家的小巷内。

宁汐拍了拍自己的脸,温泉里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她的脸颊隐隐发烫,大师兄应该还在家里睡着,她不禁加快了步伐。

没一会,就能远远瞧见宁家老宅了,然而门外有个人,是个一头白发、身姿佝偻的老婆婆,一手拎着纸包,一手扒拉着门缝往里面看。

虽然这里穷乡僻壤,不一定会有人能认出来裴不沉就是白玉京的八重樱,但万一呢,宁汐还是担心他住在这里的事情会被发现。

想到这里,她连忙上前,想将这个扒门偷窥的好事者赶走。

结果对方转身一看她的脸,反而先愣住了:“你是……宁姐姐?”

被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媪叫姐姐,饶是迟钝如宁汐一时也觉得有些莫名。

对方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会,惊讶不已:“真的是你!我是圆娘啊,你可还记得我?从前我们家就住你家隔壁!”

宁汐被她这么一提醒,才好不容易从封藏的记忆里挖掘出了一点影子。

她又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记忆中邻居家那个总是挂着清鼻涕、圆脸蛋红彤彤的小女孩和面前的老人对上号。

圆娘苍老了许多,不仅仅是生理上的白发皱纹,精神似乎也不大好,鬓角发丝凌乱,似乎并没有花心思梳头打理过,一双浑浊的翳目又红又肿,像是哭过。

就在说话的档口,她还揉了好几回眼睛:“当年你还带着我在田里抓蚂蚱玩呢,一晃过去都这么些年了……”

“圆娘,好久不见。”这一回宁汐的语气带了几分真心实意。

圆娘勉强笑笑:“自打我十岁搬走之后,就没想到居然还有再见到你的一天。我重新搬回来以后村子里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了,到处去打听,才知道早几年忘忧乡闹了妖灾,还以为你也……”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又叹道:“你这是拜入仙门了吧,一点不见老。”

宁汐搪塞过去:“就是附近的一个小宗,不入流的。”

圆娘擦泪的动作微微一顿:“那,你们仙人,是不是都很厉害啊,比如能破案子、抓出凶手什么的?”

这话让宁汐不知如何回复,想了想,还是自信地点头,她可以用扶乩术问灵嘛。

圆娘眸光微微闪烁,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转而道:“这几年你们一家不在,这屋子没人住,今天早晨起来我又听见这屋子里有动静,还担心是闹了贼,所以就过来看看。”

宁汐这才意识到原来这间空了几十年的老宅一直是圆娘在照看,怪不得她刚回来的时候屋子里虽然荒草丛生、灰尘遍布,基础的砖瓦墙壁结构却都还是好的,显然圆娘时不时有帮她修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