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松手,正抱着被子使劲的宁汐就一头栽倒在了床上。
“我对你那么好,你就这样回报我?”他怨气冲天地开口,突然扑上前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那双冰凉潮湿的手跟湿铁一样,宁汐根本掰不开,只能使劲蹬腿想要踢开他:“那你想要怎么样!”
“你对我好一点。”他一边眯起眼,一边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宁汐没办法,只好伸出双臂,囫囵抱了他一下。
“裴不沉”一下子顿住了,猛地抽回手,阴沉惨白的脸上变脸似的成了微笑的菩萨面:“好乖。”
宁汐龇牙咧嘴,觉得自己的脖子肯定被掐紫了。
“裴不沉”又要上前一步,忽然身子一僵,好像有什么人在背后捅了他一剑一样,嘴角渗出鲜血,顷刻间又化为了一滩血水。
宁汐眨巴眼,小心翼翼地从脏兮兮的被褥旁绕开。
她坐在太师椅上等了好半天,都没再等到新的“裴不沉”,心里有些奇怪。
按那鬼物的习惯,盯上猎物之后应该会一鼓作气、直到把她逼入崩溃为止,可现在却没有下文了,不仅没有再来攻击她、甚至都不出现了,就好像,被什么事情拖住了脚步、被迫中止了对她的骚扰一样。
电光火石间,宁汐立刻想到了许久不见踪迹的大师兄。
*
轰隆
裴不沉浑身是血,再一次挥出逐日剑,眼前的石墙应声而裂,房间里头正赤条条缠抱在一起的一男一女闻声尖叫起来。
他一句话没说,大步上前,一剑一个,两颗脑袋骨碌碌地在地上滚了半圈,其中男人惊恐睁大的双眼还死不瞑目地瞪着他。
甩掉逐日剑上沾到的鬼血,裴不沉阴着脸再次破开一面墙,这回他穿到了走廊上。
华灯流转,光影交织,三三两两抱着女伴的嫖客喝得酩酊大醉,在涂金镶玉的长廊内、当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就开始旁若无人地调笑。
逐日剑尖在白蝶扑画织锦厚毯上划过,血珠沿着剑身滚落一路洇红了地面。
裴不沉一身煞气,经过醉生梦死的众人,所有人却像没看见他一般,继续沉浸在某种不知名的、荒唐而华丽的大梦里。
眼前已经不是他与宁汐投宿的风月楼了,本该是客人住宿的地方变成了肮脏暧昧的媾和之地,二楼赌场里熏香冉冉,时不时有输红了眼的赌徒掏出匕首,猛地刺向荷官,鲜血崩出,白浆和肠子流了一地。
裴不沉淡淡移开目光。
身边有妓子把他当成了普通的恩客,笑着迎上来要勾他的肩,下一刻那双洁白如雪的藕臂就被齐根斩断,妓子凄厉地尖叫,红颜骤成枯骨。
全是鬼东西。
从三楼下到一楼,屠了半座楼的鬼,他却仍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见的人。
宁汐在哪里?
当时他被那叫门的客人骗出去后立即察觉不对,可为时已晚,回房的入口已经关闭。
之后他挨间扫过去,却都没再找到天字玖号房,只发现原本挂在大门前的风月楼三字变成了“风月馆”,酒楼成了娼馆。
裴不沉不得不承认,这座鬼楼是活的。
它会根据自己的心意随时更换房间、门窗所在的位置,往往上一刻他还身处宽敞明亮的舞厅中央,下一刻就发现自己被塞进了黑暗逼仄的橱柜之内。
更甚者,他不确定自己和宁汐是不是还在一个位面。
他已经将整座风月馆翻了个底朝天,却依旧没有宁汐的身影,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师妹依旧被留在了风月楼,而他被传送到了这个与风月楼疑似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娼馆里。
厢房内爆发出尖叫,有一个恩客马上风死在了床上,负责伺候他的妓子衣冠不整地跑出来,一见裴不沉就疯了似的要用手中的金钗刺他。
而后者带着淡淡的嫌恶,用剑刃剖开鬼化成的人形,白花花的丰腴肉-体与金银钗环滚落一地。
然而他杀得越多,鬼物也越多。
他置身于鬼群当中,宛如一块被放置于蚁巢的蜜糖,无穷无尽、密密麻麻的蚁潮前仆后继地朝他涌来。
光怪陆离的人脸里,裴不沉忽地看到了自己的脸。
那张五官模糊的脸朝他缓缓一笑,用唇语说了一句你好。
他骤然止剑,闭目念诵清心决:“万变不惊,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不同于妖魔以外力杀人,鬼物之可怖在于其擅长扰乱人心,诱发出极端的喜怒哀惧之后,遂生心魔。
风月馆的厉鬼也是用的这种伎俩,它将自己与宁汐分开,恐怕就是利用这点动摇他的神智,催生出他的模样。
然而清心决念得越来越快,那“人”依旧在逐渐形成。
原本模糊的脸庞变得清晰,乌黑发丝、月白长袍、修长身躯……最后一个新的“裴不沉”朝他含笑行了一礼:“多谢。”
裴不沉额角爆出青筋,毫不犹豫就是一剑挥下。
“裴不沉”被他砍成两半,每一半迅速又各自补足形成了新的“裴不沉”,两个“裴不沉”一齐望向他,异口同声道:“奇也怪哉,你是第一个会立刻杀自己的人。”
它盘踞在风月馆数十年,这一招屡试不爽。即使修为再高超的修士也不可能完全斩断杂念,乍见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东西,一定会有一瞬间的惊吓僵愣。
它打的就是那一瞬间的主意,趁虚而入,一击毙命。
日复一日,它被豢养禁锢在这纸醉金迷的风月馆中,不知岁月,也不知用这招折磨过多少来往修士凡人,可如今面前的少年面上冷漠、出手狠辣,仿佛心智坚定、完全不会被邪念侵染。
可是,若他当真六根清净,又怎么会滋生出这般数量庞大的鬼物分身?
裴不沉不答,但也没再出手,他不想让这东西再增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