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聘请的绣娘定然是不如自己的徒弟可靠,就好像那些木匠、泥瓦匠、铁匠,都是会收一堆徒弟,年轻的时候徒弟帮着打下手,老了干不动了,徒弟们还得给师父养老,有时候师徒关系,比那不孝顺的儿女还可靠。

宋氏目前会的刺绣针法外面会的绣娘也不少,倒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只她娘亲那绝技不能随意教给外人。

这崔慧娘天资倒是不错,瞧她做的虎头鞋就知道是个手巧又肯钻研的人,若说收徒弟,倒真是个好人选。

不过话要说在前头,宋氏不想以后再和崔慧娘藏着掖着,免得最后生了误会产生间隙,倒是不好了,便直言说:“你要学这绣画的技艺我倒是可以教你,只是我家有几种针法是不外传的,你若是还愿意学,那我可以收你。”

其实这种事很多人只做不说,宋氏提前说了崔慧娘倒是没有不悦,反而为她的坦诚而感动,人和人的相处有时候就差在不够坦诚上,有些事情说出来大家能接受便接受,接受不了大不了就不干便是,可有些人偏要欺着瞒着,最后弄得双方都尴尬甚至成仇。

崔慧娘阿奶的刺绣手艺也只教给自己家里人,对这种事很能理解。

宋氏愿意教她绣绣画她就已经很满足了,至于觊觎别人家不外传的绝技这种想法,崔慧娘也根本不会起,便高高兴兴的说:“我愿意学,您放心,我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

崔慧娘跟县城的绣庄并没有签什么契约,只是会把自己做的绣品拿到绣庄去卖,绣庄有时候有些活会寻她来做罢了,是个自由身,不过她还是去绣庄和掌柜说了一声,日后不再来卖绣品,也不接活了。

这绣庄的掌柜姓刘,跟崔慧娘的阿奶有些渊源,平日里就十分照顾她,对她拿来卖的绣品都是尽量给高价,有那好做的活也都想着先给她。

刘掌柜也知道崔慧娘是个很有上进心的姑娘,一直都想学会更高深的刺绣手艺,知道她拜到了这么好的师父,不仅不生气,还真心替她高兴。

至于说什么投了竞争对手,背叛自己的这种想法,则是想都没想过。

这县城里大大小小的绣庄绣铺,没有十家也有四五家,多一间不多少一间不少。

她们这绣庄本就是不大不小夹在中间的,绣庄自己没有拿得出手的好绣娘,生意本就是普普通通的,全靠老板自己的人脉,接了几家县里富户的活养着。

再说了,她只是个聘请来的掌柜,做好自己的事便行了,操心竞争对手那是老板的事。

她刚来接手的时候还有点雄心,想给绣庄挖个手艺出众的好绣娘压阵,当时瞧中了绣得一手好绣画的宋锦娘,不过人家自己娘家有绣庄,挖不过来也就作罢了。

反正老板是个懒散的性子,对什么扩张成为县城第一绣庄并不怎么感兴趣,时间久了,她也被传染得得过且过,反正每年铺子都小有盈利,老板也挺满意的。

念着和崔慧娘阿奶的交情,刘掌柜主动提点崔慧娘拜师的礼节,崔慧娘用心记着,回家便跟她娘亲要了些银子准备齐了各色礼品。

提前给宋氏送了信,特意挑了个黄道吉日上门郑重的拜了师,之后就日日跟在宋氏身后,一块忙着筹备铺子开业的事。

辛月原本喊刘差役做叔叔,崔慧娘做婶婶,崔慧娘拜了宋氏为师后,便改口称崔慧娘师姐,刘差役则成了师姐夫。

刘差役对娘子成为辛夫人的徒弟一事大为欢喜,在衙门还是恭恭敬敬的喊辛长平为辛大人,私下里碰面却亲亲热热的跟他娘子喊师公了。

而且他知道辛家的大儿子年纪还小,而且在书院求学,便常不常的跑到辛家来做些杂事,或是帮着买柴搬柴,或是帮着宋氏跑腿买货,时日一长都混成了半个辛家人,有时天色晚了还会在辛家吃了晚食再和崔慧娘一起归家。

宋氏的绣铺在这些时日的筹备之下,已经买齐了各式布匹、绣线,也定好了门头招牌,辛长平替她取的店名,叫锦绣阁,既取了宋氏的名,又点出了店铺经营的是绣铺。

她拆了她娘亲的绣画,苦练了一些时日,如今已经渐渐摸着了关窍,最近绣的一些小幅刺绣已经开始有她娘亲绣画的那分灵动之气了,再多练习些时日定就能绣出大幅的绣画来。

铺子开张是件大事,宋氏特地请人算了个好日子,只等着那天开门迎客了,如今正日日带着崔慧娘一起为铺子开张备货品。

崔慧娘负责做成衣,宋氏则做绣画。

另外辛长安送了六十个人偶娃娃过来,这回的人偶娃娃已经上好了妆,而且娃娃们脸上的妆容还都不尽相同,也不知道辛长安是歪打正着还是有意为之。

辛长安设计了六种妆容,每种画了十个,这几种妆容各有风姿,辛月看得都忍不住起了收藏的心思,有一种盲盒一定要集齐全款的感觉。

崔慧娘第一次见这人偶娃娃,看到宋氏拿出一堆各式各样的小衣裳给人偶娃娃穿上之后,忍不住目瞪口呆,莫名的起了一种想把娃娃们据为己有的感觉。

她也从此加入了给娃娃做娃衣的行列,以往做成衣时休息的时间都被拿来做娃衣了,她做成衣剪下的碎布没有一点浪费的,全成了一套套娃衣。

崔慧娘连小孩子的虎头鞋都能做得那么精致,这小小的娃衣在她的手里做起来一点都不难,速度不比宋氏慢,等到开店前三天宋氏开始带着崔慧娘和辛月盘货登记账本的时候,人偶娃娃才六十个,娃衣却有足足三百余套。

做娃衣太上瘾,两个人都没搂住。

隔壁的胡老板还没敢回来看店,一直还是胡娘子在店里坐阵,这些时日和宋氏常常来往,宋氏都忍不住私下和辛月说:“不想她夫君是什么人,光说胡娘子自己,真的还挺招人喜欢的,热情有度,愿意帮忙又从不多打探,和她相处还怪舒服的,是个挺好的朋友。”

辛月也挺喜欢胡娘子这样的人,若要形容就像是阵春风,柔和又温暖,而且胡娘子见宋氏的铺子里运来十余匹绸布,也没说过什么酸话,只是提了一嘴她铺子里的料子全,基本上江州的绸布除了官造丝坊的货以外,她铺子里都有,若是宋氏铺子里需要其他的绸布,可以去她店里拿,不用整匹整匹的买着屯货,散着买也给她按整匹的优惠价。

惹得辛月有一次忍不住和她说:“胡娘子这铺子,若是你自己经营,生意也定不会差。”

胡娘子听了抿着嘴笑起来,她倒是真的挺喜欢邻居这位小女童,和自己女儿一般的年纪,自己女儿还只会玩乐,这女童却能帮娘亲打理铺子生意了。

不过胡娘子早就知道各人天资脾性都不同,她欣赏辛月的能干,却也不嫌弃自己女儿的平凡。

胡娘子带着儿女孤身来了潍县,以前的好友离得远了,也没人能聊些知心话,跟宋氏和辛月接触了这段时间,胡娘子十分信任她们的品性,便开口说了些很少能和外人说的话:“其实我以前在江州便开了几家绸缎铺,生意都还算红火,我娘家在当地也算殷实人家,有自己的丝坊,我出嫁时我爹娘给我陪嫁了几间铺子,本是想让我收租,但我从小耳濡目染的对丝绸买卖有些兴趣,便尝试着自己开了绸缎铺,我夫家家境比我家更好,家里有成片的桑园,我家的丝坊只是夫家供货合作的丝坊其中之一罢了,仗着这层关系,我能拿到江州大部分的丝坊出的绸布。”

宋氏和辛月还是第一次听胡娘子说她以往的事,听了难免震惊,这么好的出身,怎么会孤身背景离乡来到贺州这么远的地方,还嫁给一个完全配不上她的夫君。

瞧见宋氏和辛月震惊的眼神,胡娘子自嘲的笑了笑,接着说:“我是高嫁,我娘家虽有点家业,但比起夫家是差了很远很远的,能嫁到他们家,是因为我前夫身体有疾,出生时便先天不足,若不是因为家里富贵,用各种珍贵药材吊命,根本活不到成年。”

因为有辛月这个年幼的女童在,胡娘子有些话不能直说,便只隐晦的说:“我前夫虽吊着命,却是日日卧床,连门都出不了一步,我嫁进夫家近十年都没见过他几面,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只是婆母觉得别人成年了都要娶妻,她心疼她的儿子,便是娶个摆设回来也得让她儿子人生圆满。”

宋氏听懂了胡娘子的言外之意,辛月也不是真的小孩,也隐约明白了胡娘子的意有所指,她们都想到了胡娘子那一双儿女,难道是因此,才导致胡娘子不得不远走他乡?

但宋氏和辛月都没有鄙夷胡娘子,便是真的她儿女身份存疑,那也是被逼迫的,连胡老板这般的人,胡娘子都能瞧着他的优点,帮着改他的缺点,和他好好的过着日子。

若不是她婆母明知自己儿子这样还非要娶人家好好的女子来守活寡,而她娘家贪慕虚荣把她嫁给一个活死人,胡娘子这般的女子,若是正常的嫁了一个合适的夫君,定然会把日子过得很好。

“都过去了,如今你在这里,日子许是没有那时富贵,但我瞧得出,你每日都很快乐,虽还没见过你的儿女,但瞧你每次提起他们脸上的笑,也知道你多爱他们,他们定然也都十分爱你。”宋氏十分心疼胡娘子的遭遇,忍不住伸手握着胡娘子的手,她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为了利益愿意把自己亲生的女儿往火坑里推,宋氏想都不敢想。

若是有这样的人家要娶她的月娘,便是给她金山银山她也绝不可能答应,还得把那人打出门去再狠狠地吐她几口唾沫!

胡娘子回握住宋氏的手,笑着说:“是,我来潍县这些年,是我最幸福的日子。”

胡娘子的故事还没说完,她喝了一口茶润了一下嗓子,回忆起了以前的事,眼神变得复杂,既有忧伤,亦有憎恶,接着说:“我前夫的身体拖了三十余年,那些珍贵的药材渐渐开始不起作用,我婆母不知听了谁的话,用了些狠药想要我给前夫生个一儿半女传下血脉,不知是那药的缘故还是因为前夫身体再也拖不下去了,终究人是没了,我婆母这辈子生了不少活下的就只这一个儿子,我前夫一死,婆母便疯了,我公爹妾室成群,庶出的儿子十多个,我前夫一死婆母一疯,他们都闹起来争家产,我肚子里怀了前夫的遗腹子,但他们都不认,赶了我回娘家,我孩子长到四五岁渐渐懂事,有一日问我为何别人叫他们野种?”

胡娘子的脸上一滴一滴的往下掉泪,但她自己却好似没有察觉,依然在讲述这些憋在她心里许久的话,这些事明明连她如今的夫君都不知道,但不知为何对着宋氏和辛月心疼的眼神,她却忍不住全盘托出:“那一瞬间,我开始害怕,我怕我的孩子们被周围这些恶意的言语伤害,我怕他们性子变得胆小自卑,我无法和世人自证清白,只能带着孩子们逃离那个地方,到一个没有人会伤害我们的地方生活。”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宝子们,今天这章错字满天飞[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