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裕久久未言,面无表情:“孤就不应请乔邈壬来教你,一身酸儒气!”
一旁的休绩忙躬身劝慰:“殿下息怒,琮世子涉世甚浅,还需您多提点。”
李裕趿拉木屐走到他身前,居高临下:“经年之前,肖氏屠戮李家满门,幽孤于此,二百日夜,你外公奚司徒向肖氏求情,孤才有喘息机会,可他被一贬再贬,最后一杯毒酒了身。秦玉环趁机上位,逼死你母。纵然到了今天,还觊觎你的世子之位呢!”
“你还要以狗屁不通的君子之义救秦玉环的儿子!”
“孤是该赞你割肉喂鹰以德报怨,还是该叹你仇者快亲者痛大义凛然呢?”
“这些年孤时刻告诫你的当真入了心?立心于无义,立事于无情,于仇人定当雕心雁爪,十倍还报!”
她蹲在他身前,低下音量:“孤将视你为大业将成的左膀右臂,夺位不比守成,就在这好好想想吧。”
说罢李裕便由休绩扶着转身离去,她穿过雕花窗棂长廊,叹了口气。
休绩:“琮世子是个好孩子。”
“孤何尝不知,尽数承袭了奚有菡的赤诚、奚司徒的才情,却没有周瑾安的丁点无耻。”
“罢了,再给他些时间吧。休绩,你去告诉彦道游,孤要旬日前见到唐冠的项上人头。”
休绩笑道:“请殿下放心,有王室琛帮着,彦道游定不辱使命。”
李裕素白的面庞上升起淡淡的快意,红唇轻启:“如今虽动不得秦昇那老匹夫,但孤要他先尝尝断子绝孙之痛。”
“奴才领命。”
心绪
心绪
周琮从梧桐宫出来时已是子夜,不知从何时起,下起了细雨,雨落无声,月隐阴云,一片潮气。
十九提灯,十六为他披上披风,三人静默地走在青石板甬道上。
十九暗自抬眼看去,烛火跳动,映出周琮明明灭灭的一张俊颜,其上无甚表情,双眼看向前方却又仿佛茫然无焦距。
还未等他收回视线,就见周琮剧烈的咳嗽起来,肩头颤动,面色由白转红,当下大惊失色,赶紧和十六一边一个搀扶住他,从随身带的药瓶里倒出一粒朱色药丸,喂到他嘴边。
周琮等咳嗽稍微停顿的间隙勉强吞了进去,约莫半刻钟后,才平缓了些。
“请世子保重身体,切莫重忧思。”十六提醒道。
周琮自然晓得自己的身体情况,示意他们放开,按照医嘱平复呼吸,安心凝神,面色已好了大半了。
他们绕过扑簌作响的竹林,又走了一柱香的时间,才到了都梁阁。
都梁阁共三层,仆人稀少,现下西风伴细雨,庭院坐地琉璃宫灯黯淡,三层绫罗窗幔飘往楼外,平白有了几分鬼魅之感。
周琮寝卧设于二楼,值夜宫婢见他们回来赶忙迎着去接,命人将备好的热水加进浴房。十六、十九虽是亲信护卫,但周琮从未将他们做奴婢使唤,确认周琮无恙之后便遵照他的吩咐下了楼,一楼有名为有兰室的大套间供他们兄弟几个居住,他们从公主死士中被择出的,是以大多无父无母,无妻无子。
洗浴过后,周琮卧在床榻之上,眼睫闭上又睁开,内心翻涌,如鲠在喉,如石压胸。
过了许久,他终是起身,拿了件外衣,独自踏上三楼。
三楼四面轩窗大开,宫灯随风摇晃,周琮披散着头发,临窗而立,潲进来的雨水打湿了衣角,他浑然未觉。
人生十几载,他第一次对自己信奉的产生了游移,脑海里母亲卧病床榻的画面犹如昨日。
若母亲知道今日之事是否也会笑他多抱幻想、糊涂痴良?
周琮细细想来,夜风竟也不能叫他心中松快半分,
许久之后,天际泛白,秋雨稍停。
凉意刺骨,冷风拂面,周琮抹去鼻梁上的雨痕,恍然想起前日秋原上小女孩惊喜的面庞,当时简单、轻快的情绪又浮现,一时之间,让他几乎想放任自己逃避到这感受之中了。
他动了动僵冷的身体,暗叹自己本性懦弱,他将手指抬到眼前,望着拇指上已然凝结的血痕,想起当时碎玉时的心境,垂下眸子,转身下了楼。
那厢阿厘也失了眠,同住的云竹已经打起了轻微的鼾声,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周克馑和周琮交替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各种想法混乱无序地涌出来。
阿母说过他们攒了些钱,等她及笄,便去向侯爷请命,给她赎身放她出府,为她在府外选个靠得住的夫婿,平平安安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阿厘知道侯府那些服服帖帖的妾室是何等境况,更别提通房了,是以当时有人猜测周克馑要抬自己做通房丫头着实将她吓了一跳。
她看着越来越亮的天色,擦了擦眼角的泪,这些贵公子们无论是谁,都不会娶她的,她要是心存妄念,只会比那些被枯圈在后院的妾室更可悲吧。
周克馑大概年后就要去军中了,她就在这阵子躲着他些,等他走了估计就忘了逗弄自己这个无关紧要的婢子了。
阿厘伸手掏出枕头边的匕首,轻轻抚摸上面刀鞘的精美纹路。
周琮….只是她的妄念,姑且让她存在心底罢。
归家
归家
今年的品果宴生出许多风波来,好在最后几天平稳过来了,将将保住了体面。
之后的日子如白驹过隙,匆匆飞逝,不知不觉便到了大雪纷飞的时节,马上就到年根下了,阖府均是忙忙碌碌。
冬日里的天色亮的晚黑的快,这才申时六刻竟是月挂东方了。
阿厘穿了件厚实袄子,白生生的脸上浮着两片冻红,提着四层食盒,快步穿过垂花门,来到夫人内院。
内院的榉树早就没了叶子,枝杈上挂着晶莹剔透的冰凌,一旁的梅花树则火红地吐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