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1 / 1)

帐中

周克馑终于见到了谢柳,在就在谢赋光的营帐中,谢柳年今近五十,身材颀长,眉目柔和,若不是身上甲胄金戈,一眼看去倒像个文官。

他淡淡看了眼被周克馑挟制在手中的小儿子,面无急色,把羊皮斗篷卸下,抖了抖上面的雪屑,而后端坐在简陋的木桌前,转身从炉子上拎起水壶给自己冲了杯热茶。

周克馑戒备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浑身肌肉紧绷,在谢赋光脖颈上的匕首不肯松动半分。

谢柳握着牛角做的茶杯暖手,并不开口。

周克馑见他如此,心头凉了大半,此情此景,他如此作态,竟是连儿子的性命都不在乎了,谢赋光威胁不了他们,大齐和肃奚几人怕是要折在他们手里,唯一的指望便是他对谢柳、对面具人还有用!

……又或者谢柳在装模作样。

“谢将军这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气度,叫人好生佩服。”周克馑忽然开口,嗓子好像含了草屑,嘶哑至极,一双凤眼锐利明亮,直勾勾地看向不远处从容坐着的谢柳。

“有胆气。”谢柳对着热气腾腾的杯口吹了口气,抬眼回视:“不愧是秦昇的外甥。”

舅舅被提及,周克馑呼吸重了几分:“此时此刻,我亲属尽亡,孑然一身,将军无需提及其他,我行此下策只为求个自由。”他斜眼瞧向昏迷的谢赋光,道:“请将军高抬贵手,放了我们兄弟几个。”

谢柳蒲扇大的手掌摸上膝头,摇头道:“老夫也是听命行事,你的要求,没法满足。”

周克馑咬牙切齿:“将军之上乃为皇帝,若将军当真听命行事,早该将我这个乱臣之后送往平京。”话毕,他手腕微动,雪亮的匕首便在谢赋光的颈间压出一条血痕:“将军无需废话,看在小将军的面子上,给我一条生路?”

谢柳目光落在昏迷的儿子身上,语气终于沉了些许:“小子,着什么急,杀了他你那点弟兄也得死,你是求生而非求死,稍安勿躁。”

周克馑极为焦躁,外头是围了七八圈的边军,帐内的谢柳又在故意拖延,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将军只需给个准信,我也带着弟兄们做个选择。”

他娘的,谢柳若真的不松口,他死也要拉着他小儿子垫背。

谢柳不语,抿了口热茶,仿佛是在熬鹰一般,不再开口。

正当周克馑即将暴起之际,外头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他立刻挟制谢赋光快速闪身,来人夹风带雪,一阵寒气铺满了大帐,面上青铜面具,在烛火下阴暗鬼祟。

正是当日的神秘人!

“周克馑。”他声音却变得极为嘲哳难听:“当日你我约定,都忘了么。”

周克馑:“如今他们日日灌药,不能自理,你我约定,竟是要逼死他们么?”

那人道:“当时不是时候,才要出此下策。”

周克馑只觉自己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他还在云里雾里说些模糊不清之语,勃然生怒:“老子早就不想活了,不放人你也来陪葬!”他瞬间掷出一枚梅花镖,一阵令人牙酸的响声,深深嵌入青铜面具之上。

谢柳不动如山,而那人则笑着解下了面具,露出可怖的一张脸。

更准确的说,是半张脸。

火舌灼烧的痕迹漫布他右半张脸,整片皮肤仿佛融化搅动在一起了一般,肉条增生,眼裂极小,丑陋至极。

周克馑的注意力却全都集中在他另一半完好的脸上,狭目修眉,跟那皇帝极为肖似。

“……南阳王?”

风雪大作,石破天惊,肖宣润顶着毁容的半张脸,烧坏的声带发出桀桀笑声:“周克馑,你我仇家乃同一个。”

发落

发落

腊月底,接近年节, ? 天寒地冻,枝杈骁立,督院街家家都挂上了大红灯笼,门楹彩绘描新,年货进进出出,一派节日气氛。

金锁重门的周府在这长街之中显得尤为冷落。

青石路旁积雪厚重,无数车驾在门前经过,个别小童掀开厚重轿帘,好奇地回望这座气派又荒芜的宅院。

周琮如今发病越来越频繁,阿厘眼瞧着他消瘦憔悴下去,个中煎熬,难以言说。

在他不难受的时间里,可以说是阿厘最快乐的时光。

他不能吹风,就在房内教她写字,睡前讲一些志怪故事,阿厘既害怕又听得上瘾,每每都要手脚并用抱着他,甚至要求他这个病人在她睡着之后再入睡,由此,周琮把书中的故事默默加工一番再讲给她,这下无论是妖怪还是鬼魂,都可爱得令人心生温暖,总算是能早些休息了。

阿厘托看守的情,买回来几把工具,周琮就用伙房的柴,雕出一个个憨态可掬的小动物,阿把它们摆在窗子外面,皑皑白雪落在上面,好像给这些兔子、鸭子、小马驹……戴上了帽子。

明日便是年三十,阿厘正穿着周琮的皮裘拿着扫把清理亭前的积雪,一阵脚步声响起,是提着药箱的太医邱守昌,身侧还有一人,衣着华贵面白无须,等他们离得近了,她才认出来,那人正是长公主身边的休绩。

“见过邱太医、大总管。”阿厘把手里的大扫把立在墙边,给他们矮身行礼。

邱守昌听阿厘把自己放前边说,立刻瞥了眼休绩,见他神色不变,才放心不少。

“夫人多礼。”休绩面上带笑,唤她为“夫人”。

休绩见她难掩惊异,和善地开口向她解释:“郎君与夫人成婚之事,殿下早已得知。”言下之意就是长公主已经认下了她的身份。

如此峰回路转,阿厘看不懂长公主的意图,心里困惑着将他们引进屋内。

周琮正在窗边书案前篆刻印章,长发半梳,手指骨节更为分明,头颅低垂,控制着刻刀完成做后一个笔画,然后轻轻吹开石屑。

“郎君,邱太医和大总管来看你了。”阿厘一边掩上门扉提醒道。

周琮这才抬首瞧见二人,起身对他们行礼,是一如既往的从容端正。

邱守昌照例给周琮诊脉,跟休绩对视一眼之后,对着旁边的阿厘道:“烦请夫人为郎君煎些山楂汤来。”

阿厘犹豫着看向周琮,他则是笑着回望:“劳烦娘子。”

阿厘这才回避,留他们三个相谈,没理会邱守昌的幌子,回到庭院里,继续把积雪扫到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