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做深思,周琮步履不停,登上艉楼。
舱门“吱呀”一声打开,周琮提灯靠近脚边,照亮了靠坐在门口打盹的阿厘,把她的影子摇摇晃晃地投在了地板上。
她枕着臂弯偏着头,额头光洁,眉毛浅淡,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颤颤,在眼下垂出一小片模糊的阴翳。
周琮久久未动,就这么瞧着她,竟又像之前一样,短暂地遗忘了是非纷扰,唯余心里一片安详平和。
周琮曾经想过,若是可能,做个逍遥散人,或许更合他心意。
腾驾步游,猎春囿只;览书撰文、摹画山水;春夏秋冬,赏花纳凉观叶玩雪,息交游闲业,卧起弄书琴。
如今的权柄争斗、官场算计、人心复杂……真叫人厌烦透顶。
昏暗静谧的舱室内,她小小的一团,好似很久以前的那只狸奴,是当下他仅能留下的,恬静生活的一角。
船行微涩,烛火摇曳,阿厘眼皮微动缓缓醒来,迷迷糊糊反应了好一会,眯着眼往上看:“琮世子?”
还是她习惯的称谓。
她瞧不清他的神情,只见他走到桌前,放下灯笼,语调温和平淡:“夜凉如水,回房休息罢。”
阿厘闻言立刻把头摇的拨浪鼓似的,不管麻着的手脚,急忙站起身到他身后:“我还要伺候大人洗漱,而且……我也有话相同大人说。”
周琮随手拿了一本书躺进窗前摇椅,少见地松了身形,懒懒的靠在椅背上:“那先劳烦阿厘帮我叫个热水。”
他说话时侧过脸来,鬓发被压得微乱,光线昏暗,眉眼轮廓更为分明,白生生的面容解下了平日的漠然,透着和田玉的温润质感,没了距离,倒像是富贵人家的闲散公子哥。
见阿厘迟迟未动,他稍显迷惑,马上又补充道:“等清洁之后,我们安心说话。”
阿厘见他误解了,也没解释,按下心中的迷茫,低声应下便转身出去了。
带上门时,余光扫过,低梁下,绮窗边,他屈腿轻轻踩着摇椅的脚踏,单手举书,袖口微微滑落,露出几分手腕,骨节分明,白皙修长,优美丰仪。
像极了食了人间烟火的神仙。
应下
应下
周琮今日洗澡所用时间过分的长,阿厘把他的床铺好,困得接连不断地打哈气,瞧着上面宣软的被褥,很想一股脑躺进去窝着睡觉。
听闻平京有些人家是有暖床丫鬟的,主子睡进去之前丫鬟脱光了衣裳钻进用体温烘热被窝,等暖和了再爬出去。
这对那个丫鬟应该是种折磨罢,毕竟她自己冬天从被窝起床就要拿出九牛二虎的毅力。
安昌侯府这样的显贵人家就从不用这法子,下人腌臜,哪如手炉脚炉汤婆子干净又好使,阿厘之前总怀疑下人暖床的说法是话本子里杜撰的。
不过自从周克馑告诉她某家公子每晚都要让丫鬟脱光了在床上挤作一排,再躺到她们身上能入眠之后,她又觉得那种说法可能是真的,毕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阿厘披着外套眼皮打架,发散着思维,胡思乱想。
这时,一阵水声,周琮出浴了。
然后是布料簌簌作响,他在拿巾子擦拭。
……
脑海浮现那截线条优美的腕子,现在是否沾染上了水珠,然后有几根湿透的发丝贴在白皙的肌肤上面,盖住淡蓝色的脉管……
老天爷,她在联想什么!
阿厘面红耳赤,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颊,太离谱了!
她居然在脑海里亵渎琮世子!!!
“阿厘?”周琮身着寝衣,披着湿发,刚出浴房便瞧见她一副懊恼非常的模样。
阿厘听见他的声音,整个身子一抖,心虚地转过身,肩头的外套滑下也忘了管。
“大人,我来给您绞头发。”她不敢看他,故作镇定地跑去橱子里拿了两条干燥的巾子,等他在镜前做好后轻柔地捞起他的湿发,裹在月白的布料里,微微拧紧。
眼神木愣愣地瞧着那乌黑的长发,可余光还是不受控制地扫到他后背寝衣几块湿透之处。
欸?脊骨那里怎么有个隐约的红点,难道也是颗朱砂痣吗?
觉察出她的心不在焉,周琮只以为她在烦恼下船一事,静静地感受着她时轻时重的指骨,轻轻浅浅地碰到自己的后背。
“可还有漉梨浆?”他想说些旁的,拉回飘游的心思。
“还有呢,我去叫人煨一下。”说罢阿厘就要出去找人。
许是方才读的浮生手札太真切,这个夜晚太寂静,烛光销藏,宝船晃动,周琮转身拉住了她的手臂。
白色巾子掉到浅黄微褐的地板上,他松开手收回,她的衣袖上留了个浅浅的湿痕。
“又不想喝了。”他蜷起指尖解释道。
“哦……”,阿厘几乎回想不起来刚才那一触既离的感觉,手臂自己倒是后知后觉自己发起层层麻意来。
琮世子莫不是无意中点了她的穴道罢!
她把底下的巾子拾起来放到一边,又从橱子里拿出一个新的,静静地一点点继续绞着,然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你先前想同我说什么?”周琮瞧着她犯困,自己居然也生出点睡意。
阿厘看向铜镜里他模糊的面容,低低道:“……您是想让我在泽南下船吗?”
“没错。”周琮应的理所当然,没有半点惊讶心虚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