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遣了屋里服侍的,才趴在鄂婉耳边低声说:“他不是身上不舒服,是心里不舒服。我二弟当时跟九十四一样跟在傅恒身边,高恒那个没脑子的见着九十四,丢了一封信笺便要带人走。傅恒能让吗,抢先打开信笺,一下看呆了。”
“信是谁写的?里面写了什么?”鄂婉赶紧问。
明玉摇头:“傅恒没念出来,我二弟也不清楚,只知道九十四看过之后就要跟高恒走,像被人下了降头。傅恒又拦,问九十四可想好了,你猜九十四怎么说?”
“怎么说?”
对上明玉的眼,听她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原来是这一句,难怪傅恒会放他离开。
几日后,宫里为已故的慧贤皇贵妃做道场,允许高家女眷出席,高夫人带着高妙宜进宫来。
与此同时,鄂婉快生了,皇上破例允许西林觉罗家的女眷再次进宫请安,并要求带上九十四到养心殿考校。
春闱之后的殿试,皇上才是真正的主考官,能在殿试之前再见天颜是何等荣宠。
于是在皇上的东拼西凑之下,鄂婉不但见到了九十四和高家姑娘,也同时见到了两家的女性长辈。
不用问,根本不用问,鄂婉只看看就明白了两个当事人之间的情意,和那句“我心匪石,不可转也”的分量。
西林觉罗家的女眷在翊坤宫见到高夫人和高家姑娘,委实吃了一惊。议亲的事被高家晾了这么多年,等到皇上收回成命,高家又反悔了,搞出绑架人的勾当,震惊之余又是气愤。
彼此见礼之后,觉罗氏皮笑肉不笑地说:“风风光光的赐婚高家不稀罕,非要弄出这许多事来,让咱们如何向贵妃和皇上交代?”
事情闹成这样,唯有结亲才能收场。既然结亲是注定的,富察氏将来要与高家姑娘做妯娌,便不想把两家的关系闹得太僵。
她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婆母的袖子,含笑说:“两家议亲确实拖得有些久了,可皇上只不过收回了赐婚的旨意,许两边自由婚配,并没说不能结亲。”
鄂婉对富察氏的表现非常满意,接上她的话头,问高夫人:“夫人以为如何?本宫的幼弟可还配得上令爱?”
高恒胆大妄为惯了,这一回却是捅了马蜂窝。老爷不愿与西林觉罗家结亲就是怕站队,私下已经跟她说得很明白了。
西林觉罗家从前就不是高家能惹的,现在也一样。高恒绑了人家的儿郎,要是再不同意这门亲事,怕是要将对方得罪狠了。
再说九十四在家里住了一夜,住的还是妙宜的绣楼,家里很多奴婢都看见了。
高夫人得知后当场气晕,醒来便对上了老爷阴沉的脸,听他冷声说:“孽是恒儿造的,咱们得想办法描补,先把人送回去,择日登门赔礼。”
高夫人听说还要登门赔礼,把脸往人家脚底下放,恨不得打死高恒这个不孝子。
“老爷,出了这样的事,妙宜的亲事……”
老爷坐在圈椅里重重叹气:“时也运也命也,想不站队也难了。”
谁知还没等到他们亲自去西林觉罗家登门赔礼,却先在贵妃的翊坤宫遇见了。
“从前妙宜身子骨不好,这才耽搁了。”
听贵妃话里有话,高夫人忙起身跪下:“都是臣妇太疼女儿,总是舍不得,让亲家误会了。如今妙宜身子养好了,高家这边也请了媒人,过两日高斌和臣妇去西林觉罗家商议亲事。”
一家有女百家求,西林觉罗家与高家也算门当户对,议亲之事合该男方主动请了媒人去女方家提亲,女方若无异议,两家才能坐在一起商量。
如今高家摆出这样低的姿态,觉罗氏终于出了心里的一口恶气,富察氏也觉得好。
鄂婉笑眯眯让高夫人起来,之后便不言语了,殿中气氛尴尬。
富察氏刚要和稀泥,却听自家小叔胳膊肘往外拐:“男女两家议亲,岂有女方俯就男方的道理?长姐你说是不是?”
鄂婉明白九十四是真心爱慕高家小姑娘,生怕前不久发生的事影响了她的闺誉,更不想让她在议亲时受委屈遭人非议。
从前错在高家,但高家也付出了代价,至少赐婚的恩典没有了。
也是鄂婉一时疏忽,只考虑了两家的情况,没有照顾到两个当事人,差点棒打鸳鸯。
见觉罗氏瞪九十四,富察氏尴尬地笑,鄂婉清了清嗓子说:“既然两边的媒人都请好了,便按照嫁娶的规矩让媒人来办吧,省得媒人得了鞋,却没有跑腿的机会。”
众人都笑。
高家小姑娘长得有几分像已故的慧贤皇贵妃,能有几分像她已经是过分漂亮了,与九十四当真是郎才女貌,般配得紧。
鄂婉喜欢漂亮的小姑娘,再加上慧贤皇贵妃生前也与孝贤皇后亲厚,便有意抬举她,不想她今后的婚姻被前几日的事蒙上阴影。
于是褪下腕上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套在她腕上,含笑说:“九十四性子温厚,偶尔有些倔脾气。婚后他若是对你不好,你就进宫来同我说,我来给你撑腰。”
为了能嫁给心上人,她不得不铤而走险,把清誉也搭上了,原以为贵妃会不喜,谁知进宫之后得贵妃如此抬举。
高妙宜诧异地看了贵妃一眼,乖巧点头,眼圈发烫:“娘娘放心,臣女嫁过去一定孝敬公婆,和睦兄嫂。”
说完跪下磕头谢恩,磕头时被九十四扶住了:“妙宜,长姐在家时最疼我,动不动就磕头反而生分了。”
鄂婉本来给寿梅使了眼色,让她去扶高家小姑娘,结果寿梅只迈出一步,又笑着退了回去。
平时都是她和皇上撒狗粮给别人吃,今日总算尝到了狗粮的滋味,鄂婉半开玩笑半是敲打地对高夫人说:“夫人您瞧,咱们九十四多会疼人,妙宜若是早嫁过来,身子骨怕是早养好了。”
高夫人在心里抹一把冷汗,满脸堆笑,附和点头。
两家迁延了几年的亲事终于尘埃落定,皆大欢喜。
等高家母女离开,觉罗氏看了一眼女儿硕大的肚子,担忧地说:“上回来就看你的肚子过于大了,你阿玛托人从川蜀觅得一位有名的女医,最会接生。人已经送去内务府了,只等验明正身便可进宫来服侍你。”
富察氏跟着补充:“要说这全天下最好的郎中都在太医院,可太医到底是男人,近身伺候并不方便。娘娘生产的时候也只能候在外间,由稳婆传话,斟酌应对。娘娘生九阿哥时没法子,家里没有这个条件。如今家里好了,自然要为娘娘分忧。”
川蜀的女医么?鄂婉的阿玛是雍正八年的进士,通过庶吉士考试,在翰林院授编修。乾隆二年,外放江西瑞州任知府,这两年被调回京城。
从未去过巴蜀,如何从那边寻来女医,鄂婉感觉额娘没说实话,也不拆穿,只拿眼看她。
觉罗氏就知道瞒不过,讪讪地说:“其实这个女医是你姨母推荐给我的,当年先皇后生二阿哥的时候,便是她在产房里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