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戮与他对视一眼,抬手抹掉溅上下巴的一滴热血,腕骨上一只红翡玉镯格外惹眼,如同镣铐般宣誓着对此人的所有权。

如此张扬热烈的风格,蔺檀一瞬间就猜出这镯子的主人是谁。

嫉恨如野火燎原,烧得他想要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将玉镯砸烂,将那人撕碎。

蔺檀用最后一丝理智控制住自己,硬生生回过头去,继续朝殿外狂奔。

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他要先活下去,才能将她握在掌心。

蔺檀不顾一切地胡乱将左右禁军推上来挡在身前,飞速向殿外跑,可让他意外的是苏戮并未追上来,只将那些护在他周身的禁军尽数拦下。

没了挡路的,谢郁棠轻轻松松便追上蔺檀,将他堵在距殿门一步之遥处。

蔺檀看着大门,目光带上哀求:“棠棠,你真的要对我赶尽杀”

话音戛然而止,蔺檀眨眨眼,反应了好几息,才低头往下看。

自己胸口插着一把匕首。

匕首上的花纹他从未见过,却有种莫名的熟悉。

回忆一瞬间如巨浪涌入脑海。

他看到穿着帝王衮服的自己当着谢郁棠的面摔碎了一对如意纹细颈瓷瓶,瓶上花纹是封后大典上他亲手为她所绘。

他看到自己专宠贵妃郭妍儿,外戚做大,朝廷废后的折子雪花般递上来,而谢郁棠只身一人,空有皇后身份,在拜高踩低见风使舵的后宫处境艰难。

他看到他和谢郁棠在御书房就朝政再一次爆发激烈的争吵,自己一气之下将她赠的匕首捅入她的胸膛。

那把匕首同现在插在自己胸口的这把一模一样。

蔺檀双目微张,看向谢郁棠的眼神一瞬间极其复杂,懊恼,后悔,了然,遗恨……千言万语,嘴唇徒劳着开合,竭尽全力也只发出几个毫无意义的单音。

谢郁棠面无表情拔出匕首,鲜血瞬间喷涌而出,蔺檀的身体直直向后栽倒,在御书房的青砖上砸出一声闷响。

鲜血不断从他口中涌出,蔺檀眼中却现出几分释然,染血的手指伸向虚空,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却只能徒劳地坠下。

“……原来如此。”

原来她曾信过自己,爱过自己,将自己当做依靠。

原来,是他对不起她。

崇德帝好不容易摸到殿门,迎面就被蔺檀的血喷了满脸,他颤着手抹了一把,睁眼看到谢郁棠提着染血的匕首,在指尖转了转,对他笑道,“蔺崇晋,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第66章 结局(中)“我答应你,一定会活着。……

崇德帝僵硬地坐在御案之后,麻木地听着宋振向谢郁棠汇报。

“禁军八千人已尽数伏诛。”

“宣德门、承天门、太和门等五大宫门都已被我军掌控。”

“殿外大臣共八十二人,皆在外殿恭候。”

谢郁棠在接到崇德帝病重的密诏时,便令雪鹰带了信给宋振,说京城生变,要他率京郊两万守军清君侧。

谢郁棠离京前带走了原巡城御史陈炳良,他空出来的缺是由宋振填上的。

巡城御史有拱卫皇城指责,紧急关头可调用京郊守军,宋振也是自密信中知道,守军中混入了不少谢郁棠的人,方才攻城之时,他瞧着这些人大都身手不凡,左手腕上一个赤色月牙印记,大抵是她区分自己人的标记。

宫中生此大变,三位皇子尽数殒命,崇德帝被控制,包括自己这巡城御史之职,背后有多少谢郁棠的推波助澜,宋振不敢深想。

如今大局已定,守军牢牢控住了都城和皇宫,他进殿向谢郁棠汇报,撩袍屈膝的那一刻,他几乎已经可以肯定,面前女子,将会成为大兖史上第一位女帝。

宋振跪在地上,余光暗中打量着内殿情况,只看了一眼心底便打了个寒颤。

他们从外攻入,殿内根本没有自己人,也就是说,苏戮凭一己之力,将整个内殿的叛军一窝端了,且看着那人状态,似乎还游刃有余得很……

苏戮察觉到他的视线,看过来一眼,宋振一震立马收回视线,老老实实垂首敛目,再不敢多看,一气儿汇报完便十分有眼色的退下了。

御案后坐着的崇德帝:“……”

这人明明是打着“清君侧”的名号来的,人都到面前了,却全程无视他这个“君”,只唯那谢郁棠马首是瞻。

崇德帝自知大势已去,却还犹自端着:“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朕免你今日犯上之罪,赐你和你爹一样的爵位权势,你还想要什”

谢郁棠道:“蔺崇晋,我想要的,我自己会拿。”

被谢郁棠直呼姓名,崇德帝面上不见怒意,闭了下眼,叹道:“朕知你心中怨朕,但朕将你带回,这么多年来视若己出,是真的把你当亲生女儿,你心中对父皇,难道真的没有一点父女亲情?”

他不再自称“朕”,一声“父皇”,似乎又回到了她儿时崇德帝给她带来好吃的糕点,教她下棋,带她骑马的时光。

是曾经真情实感,回想起来,越是万箭穿心痛不欲生。

“若没有你的好谋划,我本可和爹爹娘亲一起生活,过得不知比在这宫中快活多少,又怎会认你这个贼人作父。”谢郁棠顿了下,看着他,“蔺崇晋,你扪心自问,收留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谢氏一族虽倒,但在军中的影响依旧,谢郁棠侥幸活了下来,崇德帝便索性大张旗鼓地将她接回宫中,认做女儿,既全了他的仁君之名,又能将谢氏在军中的势力拢入掌心,待来日蔺檀娶了谢郁棠,这部分军权便彻底握在了皇室手中。

崇德帝没想到谢郁棠看得如此透彻,他闭上眼,眉头蹙着深深吸了口气,睁眼时浑浊的眼底情绪复杂:“朕会写一份罪己诏。”

谢郁棠手指一紧,盯着他看了半晌,沉声道:“你以为这样我便会放过你?”

“朕不为什么,就是想让这里好受点。”崇德帝抬手指了指心口,“清和当年……是朕对不起他。”他的手落在扶手上,长叹道,“坐在这个位子上,有太多身不由己,朕只想最后能由着自己心意做一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