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点骨气在谢郁棠目光下没撑过两个呼吸,就乖乖收起笑容,老实交代:“聚宝钱庄那些刺客已经在审了,小喽啰知道的不多,知道多的又是个硬骨头,怎么问都不开口。”

谢七咳嗽一声,终于说出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属下搞不定,就去找了苏世子。”

那个掌柜似乎的确知道些什么,关他的牢房还被人劫过一次,但没成功,刺客要么死了要么自杀,一个活口没留,谢郁棠几乎可以肯定是贺楼巴图的人。

她沿着地牢往深处走,沿途有把守的士兵要行礼,都被她抬手噤了声,越往里走血腥味越浓,她在倒数第二间屋子看到了要找的人。

他背对着她,正弯腰冲洗手指。

四周墙上挂着刑具,五花八门的有些连她都没见过,刑讯室在隔壁,牢门关着,阴湿殷红的血水还在源源不断往外面渗。

苏戮的身量又抽长了些,介于男人和少年之间,腰带将细瘦一截腰线勾勒出来,唯一露着的脖颈皮肤在烛火中显得瓷白细腻。

谢郁棠刚一走进,就被压着胳膊逼到墙上,脖子被一柄短刀抵住。

“谁?”

声线极冷,透着毫不遮掩的凛冽杀意。

谢郁棠知道对方早就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故意等她走进才出手,一招制敌。

她没动,轻笑的动作让脖颈上的凉意越发清晰:“佑之,你这是要造反?”

苏戮几乎是在同时看清了她的面容,眼神闪了一下,立马收了短刀,单膝跪地:“……主人,您怎么来了。”

青年低眉垂首,乖顺的不行。

完全瞧不出方才杀意凛然的样子。

若她真是来劫囚的刺客,此刻怕是血都流干了。

她拉住他手腕,青年僵了一瞬,依着她的力道顺从起身,却退了半步,将手腕轻轻抽走。

他从不会抗拒她的接触。

就算她曾按着他的头往水里按险些窒息都没挣扎半分。

谢郁棠抬眸。

苏戮将衣袖拉了拉,却遮不住满手鲜血。

“主人别碰,脏。”

谢郁棠挑眉:“所以这就是你不想被我看到的原因?”

谢七先前的闪烁其词,苏戮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退后的半步,还有将手腕从她掌心抽走的瞬间。

谢郁棠倒没生气,拉开桌旁的凳子坐了,抬了抬下巴,示意青年在对面坐下。“既然这样,你让谢七随便找个理由说你去了别处就好,为什么还要他告诉我你在这里?”

他的事情太多,城中布防,休整军营,练兵训马……随便找个借口,这边问出了东西就让谢七自己担了这份功劳,她也不会发现。

苏戮不会想不到。

可之前因着身份的问题,险些酿成大错,自那之后他几乎硬生生转了自己的性子,他不想他们之间有任何误会。他们这样的人,坐在这样的位子,都知道信任有来之不易,容不得任何欺瞒,就算这欺瞒在一方看起来无伤大雅,但信任便是在这种一次次自以为的无伤大雅中消磨掉的。

谢郁棠猜到他心中所想,心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拽着,捏了一下,又觉得有种自内而外被小心呵护着的暖:“那件事……是我该多给你些信任的。”

“没事的。”

苏戮下意识想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看到自己手上未洗净的鲜血又放了回去,拢了拢手指,像是想徒劳地收住满身的血腥气。

“主人永远不必为您做的决定自责,您可以随时怀疑任何人,任何事,因为这也保证您安全的一部分。”

青年抬眼很认真地看进她眼中,“而我,会对您保持绝对的坦诚。”

即使这坦诚包括他最不想被她看到的阴暗。

他刑讯的手段谢七看了都发毛,自家小姐对这位世子的在意大家都看在眼里,她若知道定是会来看上一眼,谢七当初便问他:“那茶点你都做好了,现在叫我去送,小姐问起你怎么办?”

毕竟是他叫人家来帮忙的,做得还是这等腌臜脏活,这位苏世子看着就是谪仙般干净的人,想必也不愿让小姐看到这些。

谢七一咬牙:“小姐问起来我就说你去西边城门巡视了。”

“不必。”

那掌柜早被卸掉了下巴,绑在刑架上,青年手指握着一把极薄的刀片,明明还是那张冷艳的脸,说出的话也很轻柔,却无端让人脊背发寒。

“你想说的话,就眨三下眼,我给你把下巴接上,若是不说或者想咬舌自尽,那我便在这里划口子了。”

刀片沿着掌柜脸颊一路滑上去,点在头顶正中,青年嗓音如森罗地狱而出,“灌水银进去,你被绑在架子上,水银会一点点把你的皮肉分开,到最后你会成为一个被剥了皮的血人,从架子上跳出来,落到这里。”

前方一方足有八尺长的火盆烧的正旺。

谢七仿佛已经听到人形血棍掉进火盆的“滋啦”

声响,被自己生动的想象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主人若问,不必替我遮掩。”

苏戮看了眼脚下摆着的水银,在掌柜耳边低语,“咱们现在开始?放心,我刀口开得小,水银也会一点一点灌,人就算没了皮也是可以说话的,水银流到你脚趾大约要半个时辰,你可以慢慢考虑。”

谢七又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哪句是对他说,哪句又是对受刑者讲的,纠结半尚,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头皮发麻地离开了。

谢郁棠看着面前那双手,骨指修长,指节分明,实在是一双很漂亮的手,她曾经暗暗庆幸,这一世,她护好了他,没有让他在战场上从底层开始磋磨,他的身体还是一如青年般美好,身上没有伤疤,手指也细腻白净,不见茧子。

除了左手手腕上,一枚朱砂月牙。

那是被种下驭灵引的印记。